【飲食男女】英國大牌主持人摩根(Piers Morgan)也來湊世博會的熱鬧,站在外灘向英語世界的觀眾介紹上海浦東天際綫的大爆發。和所有老外拍的旅遊節目一樣,他也用上了「活力」、「動感」和「不可思議」等字眼去形容上海;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始終保持着一種冷冷的尖刻,既不忘批評共產黨政府,也不忘嘲諷暴富背後的低俗。例如喝酒,他在一家高聳入雲的酒吧裏剛慨嘆完中國新一代消費頂級葡萄酒的能力,就隨即示範他們飲酒的方法:首先把紅酒注入杯中,然後開一罐可樂倒進去,搖一搖杯子,再把這混合過的液體大口喝下。最後,他吐一吐舌,表示噁心。啊!這神奇的中國,真是「不可思議」呀。
任何懂點行情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這齣戲的虛實;在今天這個時代,在上海這樣的城市,在如此高檔的酒吧裏面,你根本不可能看到有人會這麼喝過。紅酒加冰、紅酒加水、紅酒加可樂;這全是上個世紀的事了,古老得就像中國男人頭上的辮子似的。現在哪怕你去到二、三線城市,要找這種驚嚇場面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內地每一本時尚雜誌都會告訴讀者,品嘗葡萄酒是一種文化,必須以知識、時間和金錢為後盾,馬虎不得。自重自尊的新富階層就算再沒品味,也不敢當眾表演拉圖溝可樂。
問題是這裏頭的假設;無論是摩根那惡意的恥笑,還是新生代富人的精進修習,他們都把葡萄酒文化看成是一種有待學習的高貴品味。所謂「高貴」,自以西方傳統為標準。所以這是一個雙重的過程,一重是由低往上爬的學習,另一重是自西徂東的傳佈。你愈能像西方人那樣子喝酒,就表示你的品味愈高級;如果你不按人家那一套,那麼你就是很可笑的小丑了。
這讓我想起在香港市場上盛行一時的干邑白蘭地。它曾經是任何有點樣子的婚宴都得具備的資格證明,也曾是拜年禮品中最華貴的選擇。回想當年,大家喝它的方法還真可怖,不只用它去配每一道菜,而且還要大杯大杯地乾,甚至添加冰塊。直到後來有人提醒,說它是飯後的良品,應該慢慢地小口品嘗,白蘭地的位置才漸漸被葡萄酒取代。
我們學喝洋酒的過程總是如此,永遠是先接觸東西本身,再慢慢搞懂對付它的「正確方式」。這個過程的分佈並不平均,有些人學得很快,有些人學得比較慢;於是這個過程就變成另一套區分階級和地位的判準了。那些能夠用最正確的杯子在最正確的時間去喝酒的人是高等的;那些不顧一切地往白蘭地或紅酒裏頭沖水,而且還要一飲而盡的傢伙則是不文明的,未開化的。所以我們就能畫出一幅文化品味的地圖了,法國的品酒專家站在中央,其影響再一圈圈往外擴散,抵達東亞。我們之中那些比較文明的上等人處在內圈,那些不會喝酒的老粗則在外圍。然而,任何一種文化的流傳都不可能這麼簡單,難道葡萄酒就能夠例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