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牛棚讀書記】從去年開始,我在香港書展裏的身份變得不一樣了,不再只是一個普通的讀者,甚至也不只是什麼講座的主持人,而是一名參展商。既然是參加書展的出版者,自然要利用機會好好宣傳公關一下,除了不知廉恥地霸佔這方寸之地,我和拍檔們也想辦法約來一兩家媒體做採訪。其中一條照例要答的問題是「你們為什麼要搞出版?還有什麼書是其他人不出的呢?」。其中一個股東蔡東豪不知怎的談起了sports writing(姑且譯作「運動寫作」吧),他說:「整個華文世界好像都不多見,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們也能找到好作者,出一些sports writing」。怕記者聽不懂,我還幫忙解釋了幾句。不是瞧不起我們的記者,而是蔡東豪所說的「sports writing」真是一種本地華文讀者會感到陌生的體裁。常看美國報刊NBA報道或者追讀英國足球雜誌《Four Four Two》的,就一定明白,那其實是種說故事的方式。把一場球賽說成一則故事,以事的結構勾勒出比賽的戲劇,它是報道,它是評論,但它首先是個任何人都看得懂的故事。如果寫得好,它更是任何人都會喜歡的故事。有時候,特別是在影像紀錄匱乏的時候,我們甚至是憑這些文字去記住一場賽事,一支球隊與一位巨星,令他們成為傳奇。例如張伯倫攻入一百分的那場球,有多少人親眼看過?又有多少人是透過那些生花妙筆才感受到了當時場邊觀眾瘋狂的情緒,地面的震動與在空中揮灑的汗水呢?
香港沒有「sports writing」,是因為報紙的體育版不能挪出那麼大的篇幅去讓作者舞弄文字,也因為我們的體育記者或許根本沒想過自己其實是個作家。我們要的和我們看到的,就是資料、資料以及資料,比分多少?球是誰攻進的?何時?如何?而文字則不過是安放這些資料的必要之惡罷了。再拉遠一點看。過去有些前輩教導新手寫作,總喜歡叫他們看美國的《Time》和英國的《The Economist》,目的不單單是學英文,也是學一種文體。儘管這兩份刊物的風格大不相同,但放諸本地,它們的差異也只是家族差異。這個家族很大,連sports writing也是其中一員。簡單地說,這是一個屬於記者的家族;一種聰明的,有文化的,閱讀量夠大,態度認真嚴肅,但文字輕巧講究的記者,他們寫出來的東西就像前面所說的sports writing,是種「學到古仔」。隨便去書店逛一圈,不難發現許多挺不錯的書原來都是記者的手筆。例如英國的名記者Will Hutton去年尾出了一本談中國現況的書,叫做《The Writing on the Wall》,就頗受好評。再如曾經任職《南華早報》文化版的Victoria Finlay,寫過一本談顏料歷史的《Colour》,也是部有趣的著作。這都不是專業的學術研究,可也不媚俗討巧,而是針對common reader的中層讀物,好看易讀,但不失智性的樂趣。我知道很難,有很多現實的限制,我們也未必能夠達成目標,但是我們搞一家出版社就是想專門出這種書。它們一定不是什麼名山巨業,亦非最受大眾歡迎的暢銷書。介乎五百冊銷量的詩集與兩萬冊的少年時尚指南之間,它們或許有機會促成板塊的移動。我所說的板塊移動,是假設整塊圖書市場就像一片地形,上面有最平坦的草原,也有最高聳的峻嶺;如今山上有幾株奇珍異卉,但草場上的人看不到;如果地殼受到撞擊,平原會不會被擠壓突起,變得更加接近那曾經高不可攀的大山呢?假如我們大家都能多出一些好看的中層讀物,香港讀者會不會因此更有機會摸到那些曾經只有五百人閱讀的巨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