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18日星期五

梁文道:甚麼叫亂倫?我沒聽說過

【都市日報-兵器譜】禁忌不只禁止大家去幹一件事,去摸一個東西,去某一個場所;它有時甚至還要禁止大家去談論禁忌本身,使得它完全隱形,就像根本沒有甚麼禁忌似的。

於是我們可以分辨兩類禁忌,一類是國王的新衣,另一類就是之前談過的房中大象。國王的新衣與房中的大象都是禁忌,但它們禁忌的方式和層次是不同的。在國王的新衣那個故事裏面,大家感到的禁忌是不能說破國王其實沒有穿衣服,可是大家不只不迴避衣服這個話題,甚至還要反過來違心地諂媚「國王的新衣真美」,不斷地圍繞新衣這個禁忌題材大說特說。然而在房中大象這個象徵裏面,大家不但不能說出房子裏有頭大象的事實,甚至乾脆完全避談任何有關大象的話題。因為那怕只要有一個人隨意地問起:「廚房裏的象牙筷子怎麼不見了?」,大家敏感的神經都會危險地繃緊起來。

很多人批評近期《中大學生報》,因為它觸犯了社會禁忌,「鼓吹」人獸交和亂倫。到底《中大學生報》如何鼓吹了亂倫和人獸交呢?它是不是大肆宣揚亂倫有利家庭關係的和諧?它是否告訴讀者多和動物性交可以讓身體變得更健康呢?都不是,《中大學生報》就是問了兩個問題,一個是問讀者想和哪一種動物做愛,另一個是問讀者想和哪一個家庭成員發生性關係。即便如此,《中大學生報》還是被人批評,說它冒犯了社會禁忌。

可見亂倫與人獸交不只是不能做的事,更是一種不能談及的禁忌,就像房中的大象一樣,大家要假裝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亂倫也沒有人獸交,而且連這種慾望也不存在。在這種情況底下,就算有人煞有介事地公開大談人獸交的邪惡,說不定也會令人感到不自在,因為我們根本不想聽到「人獸交」這三個骯髒的字。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阿根廷軍政府對異見分子展開了史稱「骯髒戰爭」的大規模行動,許多人無緣無故地消失了。有意思的是這批人「消失」得十分徹底,大家都發現身邊有人失蹤了,但沒有人敢去討論他們的失蹤,彷彿他們從來沒生存過似的。這些失蹤者和所有被禁忌的對象一樣,當然是存在的,可是關於他們的禁忌卻使得大家視若無睹,完全禁忌了這個禁忌本身。

亂倫與人獸交的禁忌就像「骯髒戰爭」的失蹤者,是一種房中大象式的雙重禁忌,不單不許做,並且不能談論這個禁忌本身。似乎從來沒有禁忌過甚麼,徹底地抹平、清洗與塗白。這就是禁忌機制的吊詭了,被禁的東西和禁忌都是存在的,但我們要假裝既沒有這種東西,更沒有甚麼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