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6日星期一

梁文道:杭州繡戶(一)(2)

【成報-秘學筆記】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在《追憶》裏面有一章專談南宋末年的大詞家吳文英,這正是一位給困在杭州記憶之中的詩人。宇文所安說﹕「在中國的傳統裏,恐怕沒有誰的詩像吳文英的詞那樣執著地同回憶和回憶的行為纏繞在一起。一名離開他沒有再回來的女子,從生平上為理解他的許多首詞提供了背景。但是,吳文英的回憶的意向可以同任何主題拴繫在一起,讀了他的全部詞作,我們可以明白,是他對回憶的迷戀影響和制約了他對被遺棄的反應,而不是相反」。

以吳文英為例,宇文所安讓我們知道有這麼一路詩學,是如此固執於回憶,幾乎以之為全部的靈感和主題,以追憶的邏輯結構一切的作品。又有這樣的作者,失戀也好,離鄉也好,對他而言不是負面的打擊,而是創作正好需要的材料。

這樣的創作就像「繡戶」,一扇繡上了精巧花紋與圖案的絹門。關上門,真實得足以把人燒傷的世界就給隔在門外了。這時,所有的追憶都是無害無溫的,再沉痛的往事都只不過是描在門上的線條。

我看不到現實,看不見世界,我只是專心地復現昔日光景。我寫的不是開門可見的西湖,而是回憶裏的杭州。這麼一來,我就和那曾經傷害我的真實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離,將它們精心構作成文字的藝術。「詩的祀禮把世界中特殊的東西還原為象徵和復現的樣式,憑藉它,我們能夠感受到在回憶中認識到的失落的意義。這種藝術把現實和突如其來的痛苦關在門外,然後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把這種痛苦塗繪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