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牛棚讀書記】在我認識的人當中,玩得最精,最會過日子,也因此最能說故事的,一個是大陸的阿城,另一個是台灣的「舒哥」。
「舒哥」,我們年輕一輩都是這麼稱呼舒國治的。或許有天你會在台北的酒吧看見他,個子高瘦,總是穿乾淨但便宜的襯衫,週旋在各桌的招呼之間,來來往往喝的盡是好酒。彷彿是出來應酬賓客的老闆,其實不,因為他實在不像個殷實店東。舒國治沒有正職,若說是以寫作為業吧,又寫得不大勤快,到底他的錢都是怎麼來的呢?如何可以每晚在酒吧閒逛喝美酒,而且真是一副晃晃悠悠的閒散氣派,似乎從不擔心錢包的事,難道真是一個貴公子?
請他坐下來聊聊,就更是驚訝,這世界上的好地方大概都讓他全去了。比如說他會告訴你,有座山唐朝的時候是名勝,後來漸漸被人淡忘,以至於今天在大點的地圖上都很難找到。於是他和四五文友按唐人詩詞的線索及仔細點的地方地圖一路尋去,啊!真是個好地方,遊人不至,唯有樵夫,並且一群人於山中一座古塔之下溫酒賦詩,多少古人風流一夕盡得矣。然後你問,原來風景名勝是有時代之分的嗎?古時的熱門景點竟會隨改朝換代而湮沒?「這個自然」,接他再一一數下去。
話題轉到日本的溫室葡萄,只見舒國治一搖頭,輕輕嘆道:「這不是葡萄」。什麼!這麼貴的葡萄如何不是葡萄?舒國治對於葡萄是有堅持的:「葡萄要甜,但不能只是甜。要是沒有一絲酸味,何顯其清鮮?又如何講究口味的比例味蕾之均衡?吃這種甜如蜜的葡萄還不如乾脆吃糖」。大家聽罷恍然大悟,舉座聞之皆稱有理。接舒國治又問:「你既是香港人,可知茶餐廳為何總要用那種摺成菱形的薄紙鋪在桌上來墊刀叉嗎?要說是為了乾淨,又嫌它摺起來之後太小往往露出個叉尖碰到桌面,太不方便;如果拿來當餐巾抹嘴吧,卻又嫌它太薄」。正當他要解說,你發現酒杯乾了,很自然地就會說一句:「舒哥,且先別說,再開瓶酒要緊。你說該喝哪一瓶好呢?」
沒有人會吝嗇請舒國治喝酒吃飯,但是千萬不要誤會,以為他就是個靠說故事來謀吃喝的。相反地,說到請客,他比你還大方。他不是有錢而是有閒,有閒是因為他不愁錢。想想看,他不吃巨峰葡萄,遊覽大陸則露宿荒山廢塔,自己到香港則專跑茶餐廳大排檔,他能花多少錢?舒國治家裏頭也不裝冷氣,因為「住在台北就要和那溽暑好好呼吸,偶而有風從窗子進來,才知涼風可喜」。要清而不苦,這才叫過日子,此種精神盡見於舒國治新著《門外漢的京都》。凡是好古風的,到了京都不能不住傳統旅館(Ryokon);要住旅館,不能不想方設法存足銀住一兩晚俵屋炭屋等頂級名店。可是舒哥覺得這些名店美則美矣,卻始終不足。因為它們經過改造,浴室和便所都在房內,所以不足。為什麼這麼方便反而不美,難道要住那種洗澡如廁都要和人分享的青年旅舍才算去了京都嗎?舒哥認為,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