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筆陣】雖然沒有明言,但大家都看得出中央治港的主導思路就是「防止失控」。為了防止特區在政治上有失控的危險,香港的政制設計被迫扭曲,不只逆反了民主政治的精神,也破壞了政治遊戲環境的公平規則。這等扭曲的第一個面向是上周我在《歷史的狡詐---「防民」政制的惡果》中說到的限制政黨發展;其另一個面向就是「圈養政治」,像飼養家畜一樣去培養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20多年來,「均衡參與」四字一直是香港政制發展討論的「神奇字眼」,當政者強調均衡參與,論政者也愛大講特講均衡參與,但到底什麼是均衡參與?喜歡這魔術四字詞的人卻從來沒有徹底地釐清過。因為從字面上的意義理解,香港現在的政制正正是最不均衡參與的,大部分市民在立法會選舉上只能投一張票,卻有小部分人可以投兩張以上的票;絕大部分的市民都沒有提名和選舉特首的權力,但這權力卻集中在 800個人手中。這是哪門子的均衡參與呢?主張均衡參與者又怎能把話說得清楚?
港式的均衡參與說穿了,無非就是一種不以普遍的公民身分,卻以財產和職業來分配政治權利的說詞;上次流行這套說詞的年代,可以追溯到法國大革命期間,經過兩個多世紀被人批評得體無完膚之後,料不到在21世紀初的香港居然還有人可以拿它出來辯論,歷史果然是齣鬧劇。
正如很多阻止香港政制正常發展的詭辯一樣,港式均衡參與雖然在道理上說不通,但也有它的現實基礎。這個基礎就是以大商家為主的少數精英權貴,試圖在政制上以特權的形式保住自己的利益。就如以前的重農學派辯稱只有擁有土地的人才有投票權一樣,現在的港式均衡參與論者也發展過納稅愈多投票權就愈大的理論,兩者背後的邏輯都很相似,就是怕大部分「不負責任」的百姓會傷害到小部分有產階級的利益。簡單地講,他們怕的就是所謂的「民主暴政」
。只不過一般擔憂多數暴政的群體,要不是某個少數族群,就是弱勢宗教,富可敵國上通天庭的巨賈卻怕自己的地位有如納粹德國的猶太人,或者主流社會中的同性戀者,則是聞所未聞的奇事。
港式均衡參與得以成立,除了是少數既得利益分子不願釋放特權之外,其最大特點就是在一國兩制的框架下,這批精英權貴成了中央政府養在香港的心腹寵物。所以均衡參與其實是圈養政治的外貌,其實質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一方以政治上的特權換取忠誠,另一方則用忠誠換回政治特權。這裏的政治特權當然是種可以保障經濟利益的安全證,也是中央政府拋撒出來的飼料。特權在手,既得利益階層就不用擔心會有任何損害自己的法例和政策;而中央政府換回的,就是這批養得不錯的權貴會愈養愈熟,適當時機肯定出來忠誠護主。例如知道了誰是上頭屬意的特首人選,他們一定第一時間撲出來大喊支持。
但問題是當社會發展日益成熟,甚至出現階層分化,貧富差距擴大的現象時,這些精心培養的寵物可能會成為少數派,和大部分市民的利益發生衝突。如果他們被認為是中央政府在港的代理人,中央政府豈不是把自己放在大部分市民的對立面了嗎?統戰難道不應該是團結最大多數的人民嗎?搞了半天,「自己人」要是淪為小眾,成為多數香港市民眼中不公平地取得特權的可厭少數,中央對香港的控制是更穩當,還是更危險了呢?既然要防止失控,何不把大部分市民變作「自己人」,而要透過扭曲的政制設計去收買一小撮人呢?
第二個問題是養出來的心腹或許忠心耿耿,但卻不一定有出息。長期以來住得好吃得飽的玩具犬,在狩獵中又怎及得上荒地上自然成長的野狼?且不論立法會部分委任議員的可愛表現,就拿已被民建聯「吞併」的港進聯為例,這個標榜工商專業背景的親中政團多年來在政治上有什麼成就?除了有人被委任為人大、政協,在選舉委員會和立法會的委任議席裏嘗過甜頭外,在市民心目中可有任何認受性?在地區上又可曾累積過任何政治資本?反觀民建聯,儘管因為親中的形象跟立場拿到些好處,但至少是放在野外參與了政治天擇遊戲的一個政黨。它在地方上的經營成果有目共睹,它的努力即使是對手也不得不佩服。今天港進聯的泡沫爆破,終至消散,難道不是個自然現象?而民建聯無論在黨員人數,還是在擁有的議席上皆為香港第一大黨,又豈是僥倖?這樣的結果,這樣的對比,又到底說明了什麼?
從選舉委員會的構成,立法會的功能組別,功能組別裏的公司票,直到區議會的委任議席,莫不是圈養政治的結果,它們不只培養出許多沒有競爭力也沒有實質政治能力的政治玩伴;而且還會日漸疏離群眾,成為香港市民中真正的孤絕少數。所以圈養政治又是一種歷史的狡詐,理性 的詭計( cunningofreason )。原來為了防止香港失控的設計,反對來成了控制香港掌握民心的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