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筆陣】我本來以為,曾蔭權班底和其幕後力量就算不想讓任何對手有出線和他競爭的機會,至少也會把這個爭取提名的過程搞得就像競選一樣。比如說,他要有政綱,他要去論壇,他要落區爭取市民的支持。結果,他只是再三提出要強化執政能力等口號般的空洞言詞,這算是哪門子政綱呢?結果,他拒絕出席任何有對手在場的論壇,根本不給人有機會挑戰他,這算是哪門子的面對市民呢?你可以說他用落區的方法來面對市民,但他每到一區不是去些經過精心挑選的地點和少年老人說說話,就是吃點零嘴揮揮手,真正有內容的政治演說半點也不見。為什麼他不在每一個區都找個會堂開一場「市民會議」(townmeeting),認認真真地對到場市民發表演說,轟轟烈烈地正面面對質詢,傾盡全力去贏取民心呢?難道一趟正式的落區競選之旅不該是這樣的嗎?原來香港傳媒和市民都這麼容易收貨,每天眼球跟曾蔭權轉,沒有質疑,也沒有人再追問那曾經應許的政綱在哪裏。
民主黨的挑戰者李永達更是叫人氣餒,從提出「一票兩投」(也就是提名階段提名他,投票階段大可再選其他人)開始,就擺出一副「旨在參與」的必敗模樣,完全沒有依照自己的一貫綱領去對曾蔭權的競選工程做出針對性的部署。例如對手的政綱空洞,你李永達大可拿出一套更完備可行的治港方略吧。不,他搬出來的政綱如果不是更貧血,至少也比不上他自己競選立法會議席時用的那一份。如果對手落區只是「做騷」,真正狠招全招呼在那700多選委身上;李永達難道就不能反其道而行,把個個市民當做手中有票的選民來看,更賣力地巡迴全港宣揚政見嗎?贏不了選舉或是必然,但連贏民心的動作企圖也沒有,豈不枉了「民主派」的招牌?既是如此,李永達又何必參選?
在香港的政治格局底下,向來有人主張應該少參與不合理的小圈子遊戲,好一方面透過杯葛暴露其醜態,另一面則厚植力量於公民社會。以前就曾有人建議所有自認是民主派的,都不該參選並非全面直選的立法會;而議會裏的民主派議員也該趁早辭職。不進議會,那幹什麼好呢?不進議會可以重新回到街頭,再從社會運動幹起。不進議會其實還可以搞一個平行的影子議會,推出一套平行的影子內閣班底;正式議會有辯論,民間影子議會也辯論,正式局長有政策宣布,影子局長也跟進反建議。但這個大膽的建議不受歡迎,因為對民主黨派中人而言,沒有議席不只少了發言空間,怕到時天天吶喊也無人理睬;沒有議席更意味斷絕經濟來源,沒有錢又怎麼研究政策,沒有錢又如何請人民間串聯?這條激進路線日益被人認為是條只講良心不顧事實的死路,儘管事實絕非如此。
於是又有一批溫和民主派如張炳良,力主參與建制遊戲。他們擔心要是不玩這個遊戲的話,民主勢力只會日益邊緣化,不只喪失任何影響政府實際運作的機會,也會逐漸被市民遺忘。相反地,要是自己也下場參與「玩埋一份」,說不定還能鑽到空子。例如當日民主派要是沒杯葛選委會選舉的話,今天李永達要拿到100個提名也就未必是件難事了。
面對眼前的特首選舉,民主派內這兩條路線再次浮現,但除了鄭經翰等少數既反對李永達參加小圈子選舉又同時提名曾蔭權的「詭異激進派」之外,大體上還是以提倡參與遊戲的溫和路線佔優。與此同時,也有學者如蔡子強和各種傳媒輿論,認為曾蔭權應該「假戲真做」,讓這個其實不用舉行的選舉像一場真正的選舉。其實這類看來好像是教導曾蔭權公關技巧的言論,和早前包括我自己也參與了聯署的「反對四無特首」聲明,以及李永達宣布爭取提名,都有默認此次特首選舉合法性與合理性的成分。為什麼我們不乾脆提倡杯葛這個只有幾百人可以投票,而且結果早經天定的選舉呢?
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曾蔭權一定會出任新的特首。從江澤民在人叢中找出董建華來握手開始,一種毋須明言也不言而喻的潛規則就在香港政治的地景裏生長蔓延。這種潛規則曾是香港人不熟悉,但內地人都心領神會的一種權力運作方式。就如人大代表,明明不是百姓自己提名選出,為什麼又能代表人民呢?如果你這麼問就表示你太不懂國情了,真正熟悉國情的人可能只會一笑置之,要不就頂多說一句「就是如此」。曾蔭權為什麼必然是唯一理想的特首人選?各界名流為什麼一一出來表態,支持他一如當年支持董建華連任?競選本來是一種徹底顯露候選人能力和理念的過程,為什麼現在競選還沒開始,有權投票的人就好像已熟知候選人施政方針及綱領,知道他就是那個chosenone呢?這些問題現在看來都是沒有人再有興趣去知道答案的問題,大家只想知道有誰還沒表態,又有誰表態之餘還開了條件。這表示一種妙不可言人盡皆知的潛規則,已經成為香港人普遍接受的事實了。而曾幾何時,我們以為香港是一個規則明晰可見,大家都得跟那些公開規則辦事的地方。
我們在知道曾蔭權其實不需要政綱的情下提出政綱,我們在知道曾蔭權其實用不出席論壇的情下出來論辯,我們在曾蔭權必將勝出的前提下盼望還有人能夠拿到足夠提名去陪跑一回,我們在曾蔭權極可能是唯一合格候選人的局面中要求至少得有信任投票。如此苦心孤詣,如此悲涼無助,是為了什麼?那絕不只是為了讓曾蔭權的特首做得
更有民意認受、更有威權;而是想為整場選舉定出哪怕是最沒意義的表面規限。這是一場戲嗎?如果是的話,它要不要起碼有點戲的樣子呢?假如連這種戲都不用做足,假如曾蔭權連這麼一下子過場都不屑表演,那麼還有誰能相信各種規條俱在的形式制度,抵得上潛在的「握手」與「寒暄」呢?
看到李永達的不濟,看到曾蔭權「競選」工程的方式,實在令人慨嘆,甚至心死。以後就讓大家記住田北俊的實話,如果不知必勝,如果沒有中央的明確支持,就不要再去參與什麼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