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31日星期二

梁文道:警方失策藥物舞會地下化

【蘋果日報-蘋果論壇】警方為了打擊所謂的「青少年濫用藥物問題」,近月以來不斷高調搜查各種舞會的士高此等散發及使用軟性毒品的黑點。最惹人爭議的是有許多根本還只是在門口排隊而仍未進入會場,遑論買賣藥物的青少年也一併被帶返警署。警方引用保護未成年人士的條例,叫那些年輕人的家長領他們回家。這種做法不止有很濃厚的威權家長心態,而且在制止青少年使用藥品的問題上,只會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因為它並沒有掌握到這新一輪的「舞會——藥物」文化的本質。

吸毒酗酒心理問題

自古以來,人類就有一長串能使人產生心理、生理反應而又能致癮的物品名單。從極軟性的茶、咖啡和朱古力,到較為強烈的煙、酒,以至於極硬性的鴉片和海洛英,先後在不同的時代、地區為了不同的理由監控使用。

我們認為,這都不是好東西而要控制它們的其中一個理由,是它們會令人上癮。但所謂「上癮」卻不是前人用來對付它們的藉口,這並不是說酒和鴉片過去不會令人上癮,也不是說古人笨得不知道它們能使人成癮,而是以前的人並不認為上癮是一個問題。

根據社會學家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的說法,「癮君子」這種有缺陷的人格類型觀念,到十九世紀中葉才在西方國家出現,並且漸漸普及。

事實上,吸毒酗酒固然有生理方面的害處,但它更為人注意的是它會造成上癮者的品格問題。大部分有毒癮而主動求助的癮君子,都不純是為了自己的身體條件已經壞得不能再壞,而是因為一種深刻的無力自主感,所引發的各種心理問題。

一個人應該自由地掌握自己的生命,憑理性節制自己的慾望,規範自己的言行,決定自己的未來,這就是現代人「自律」的信條。這種信條在於人要依循傳統生活,結婚得遵從父母之命的傳統社會裏是不存在的。也正是這樣,在人必須自主地生活的觀念盛行的現代社會,「上癮」才成為不可忍受的道德問題。因為你若對一種東西上癮,那就表示你失去了自制的能力。你在享用那件東西時會有非理性的快感,過後卻又會沉入失落繼而不斷地追求那剎那的刺激。所以「癮君子」總會為自己的癮頭感到沮喪,覺得自己「沒用」,在人前抬不起頭。因為在一個人格是否完整界定於自律性之有無的時代裏,他注定失敗。

所以,我們也就可以理解,為甚麼在今天吸食大麻的人雖也成癮,卻鮮少主動求助,覺得自己有問題。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六十年代的迷幻藥用家身上。

一味打擊效果相反

反過來,使用古柯鹼和海洛英的人就比較傾向於認為自己是癮君子,感到孤立而且無助。因為大麻不只是一種單純的藥物,它還是一種象徵,背後有一整套文化與生活方式。使用大麻繼而成癮一點也不代表自己喪失了自制能力,反而意味自己選擇了它和它象徵的自由、和平與美麗等價值,以及一系列由各種音樂、藝術及衣所撐起的生活表現。

搖頭丸愈來愈有成為另一種大麻的趨勢,受到世界各地年輕人的歡迎。因為它也逐漸和Rave Party的文化整合起來,有自成一套的音樂、形象以及生活方式。選擇搖頭丸不表示自己失去了自律性,反而是自我意志的強烈展現。

面對這種情勢,政府如果想加以打擊,就只能朝如何分割這種新興的「舞會——藥物」文化下手,使舞會非藥化(例如主動舉辦大球場型萬人舞會);而非一併打壓舞會與無辜的年輕人。警方的盲目手段只會進一步鞏固「年輕人跳舞等於服用軟性藥物」的印象。近日不少傳媒報道的藥物舞會地下化的現象,就是警方失策,推動了Rave Party文化與搖頭丸進一步結合的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