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有心人在九西補選之後紛紛建言,泛民主派接下來應該好好和本土派坐下來談談,形成最低共識,求同存異。或者至少要做一次集體反思,想想看自己在這麼多年來的運動以及近期的選戰裏頭,到底做錯什麼事情,得罪了本土派的支持者。這都是非常動聽的大道理,只不過我們要是非常實際地從一個現實政治的角度來看,就會發現這種講法其實充滿了各種問題。
首先,假如今天泛民主派真的要聯繫本土派勢力,和他們共商大事,那麼他們應該找誰呢?朱凱迪?劉小麗?姚松炎?還是黃之鋒?當然不是。因為大家都看得到,這幾位所謂的「本土派」本來就和最廣義的泛民主派相去不遠,甚至還分別投入到最近的九西補選,替李卓人助威。更要緊的,是在網上本土派的輿論當中,這幾位原來都還不能夠真正代表「本土利益」,是所謂「泛民左膠」的大家庭成員。那麽撇去這幾位,還有誰在政治上能夠真正代表本土派呢?是「熱血公民」的鄭松泰嗎(也許大家都忘了,但他確實還是立法會議員)?是黃毓民和陳雲嗎?是網上一群本土派健筆嗎?還是應該等到梁天琦出獄?秉承着「你不能夠代表我」和「反對大臺」那種高度原子化的精神氣質,在短短幾年之間不斷裂變的本土派當中,你根本找不到一個在政治上具有統合能力的人物,也找不到一個具備廣泛代表性的組織。如果單從選舉需要的角度來講,我們甚至可以大膽地說,所謂的「本土派」其實不是一個派。
說到選舉,我們從最近的經驗可以瞭解到,本土派甚至根本不相信選舉。因為在他們看來,任何現行的選舉制度全都是既存體制的一部份,而這個體制本身就是錯誤的,所以一旦你參與到這個體制設定的遊戲裏頭,你就成了這個壓迫體制的一個環節了。要不是政府賦予選舉主任這麼大的權力,要不是有這一連串的DQ事件,這種遊戲也許還可以虛與委蛇的玩它一把。但是在連左膠朱凱迪都要因為「隱晦支持港獨」而喪失競選鄉郊代表資格的前提底下,選舉這種遊戲在本質上就已經取消掉任何本土派參與的可能了。如果泛民主派想在下一次的選舉爭取表現,他們該怎麼樣去和一群反對選舉的人溝通呢?到底立法會還有沒有用?不管你給出多少例證,提出多少論據,去說明一個立法會議員的起碼作用,他們恐怕也沒有興趣去聽。因為那丁點的作用(即便它在實際也好),和「光復本土」的宏大目標相比,實在相距太遠。
假如議會的遊戲不好玩,我們還可以接下來追問,究竟本土派打算怎麼樣實現「光復本土」的偉大目標?他們有沒有一張可靠的藍圖?有沒有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呢?奇怪的是,儘管這麼多年來,我見過本土派無數長篇偉論,看他們批判泛民主派三十年來一事無成,說得頭頭是道;但我從來沒有看到他們針對上述問題提出一個足以令人信服的答案,不是近乎天方夜譚地等待阿爺忽然大悟,三顧國師茅廬;就是消極等待那據說遲早要發生的「支爆」,又或者一次彌塞亞式的全民覺醒時刻的降臨。他們不止沒有答案,而且還不喜歡你提出這種問題。每當遇到這類提問,他們一定都會說提問者是被收買了的「港奸」。
也就是說,萬一今天泛民主派真的想找本土派談談,他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不知道該找誰;其次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始這種會談,因為你的對手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想做什麼。相反的,建制派選民想要的東西倒是清清楚楚。去年曾俊華參選特首,他所呼召出來的那一批群眾當中,就有不少「淺藍」市民,這群人今天或者會投票給建制派當中他們認為投得過的候選人,或者乾脆死心,連選民資格懶得登記。在我看來,要在選舉政治裏頭爭取這批人的支持,可能要比爭取本土派還容易。
沒有政治藍圖,沒有策略方案,沒有組織,沒有代表,所謂的「本土派」在最現實的政治意義上講,其實是一股不存在的勢力。但這並不表示泛民主派不用理會可以歸結在「本土派」這把大傘下面的情緒。而那種情緒,泛民主派其實早就遭遇過了,正正是接近三十年前,九十年代初期,六四之後的政治低氣壓。高度亢奮的集體投入,帶來了的卻是一連串的挫敗和失望。於是有辦法的就想移民,遠走他方;走不了或者不願走的,就是連政治新聞都不願意再看的冷感和虛無,覺得選舉也好,示威集會也好,做什麼都不再有用,唯有在網上批評別人在做以為還有用的事情才算有用。這才真正是泛民主派在九西補選當中遇到的最大石頭,而不是本土派的抵制。如果沒有搞清楚這個根本問題,所謂反思,恐怕從一開始就是誤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