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6月9日星期六

梁文道:在圖書館裏找樂子

【信報財經新聞-書海迷航錄】我雖主持一個談書的節目,寫一個與書有關的專欄,但其實最近只要一提起書,我的心就發虛。因為我好久沒有正正經經去逛過一回圖書館了。所謂正正經經去逛圖書館,絕不是抱著要查考某項資料的目的,一擊即中,然後轉頭就走;而是至少得準備幾個小時(如有整日當然更好),漫無目的地在一個夠大的圖書館裏閒步瞎翻,專心一意地東摸西碰。

這去逛圖書館,其心情與逛書店截然不同。在書店裏頭我們被勾起的情緒是一種貪欲,心裏頭總是計算著還有什書是自己未曾擁有,眼睛注意的總是有什新書可以帶回家去。貪心如我,就會在書店裏昏了頭,而忘卻了知識的本真價值。圖書館裏的書則永遠不屬於任何個人,走在裏面也就可以不計利害,心平氣和。帶著平常心去巡視一行行的書架,心情就會驚異自然而生。就像前兩天我終於找到了時間去逛一間大學圖書館,想看一些好久沒看過的期刊雜誌。結果赫然發現好幾份專以「風險」為題的專業期刊,而「風險」正是我近日常在思考的問題,於是如獲至寶地拿起來讀。於是才知道自己的寡陋,原來這門學問這大,早就有一大批人下了這多的工夫。這就是逛圖書館的情緒,一種更加認清自己的謙卑。逛書店時滿腦子都是從自己出發的思考和欲望投射,就看不見自己是誰了。逛圖書館你卻不由己地開放給未知的層架,讓它們在在提醒己的渺小和位置。你去圖書館可以認識你自己。

圖書館能有這種神奇的能力,我覺得是因為它的書不賣。所以我們總能在裏頭找到最冷僻最少人知道的書,最陳舊而罕見的版本和最不可思議的題材。那種完全像是窺探一個神秘小宗派密室般的情調,和一種在大城馬路上散步時突然走下大道口摔進一個陌生古文明遺址的刺激,是到底要追求商業利潤,希望貨如輪轉的書店所提供不到的。

所以我喜歡大學的圖書館或者一些較大的研究性公共圖書館,因為它們才有足夠的重量和廣度讓我等知識逛遊者在其中閒盪,樂而忘返。我知道這不是使用它們的正確方法,正如我幾年前曾在一個城市看過的那樣,一隊露宿者排隊等著圖書館開門,目的是進去洗個澡,然後舒舒服服地讀讀早報。但這又有何不可呢?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使用圖書館的方法。「圖書館就像一座遊樂場」,傅柯說的。所以對於香港幾家公立大學的圖書館竟然不像其他國家那樣對外開放,我格外失望。那新的中央圖書館,我們能指望它像紐約公共圖書館那樣,成為一座出色的研究圖書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