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飯局的重點通常並不在飯,而在於局;吃飯只不過是成局的藉口而已。
前陣子,我卻在前幾年出版的小說《根西島文學與土豆皮餡餅俱樂部》(The Guernsey Literary and Potato Peel Pie Society)裏頭,讀到了一種飯局的變形。這本書的作者瑪麗•安•謝弗(Mary Ann Shaffer)做過書店店員、圖書館館員和出版社編輯,是個和書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這本書信體小說自然也是一通寫給書以及愛書人的情信。可惜的是,就在這部處女作面世之前,她就不幸病逝,替這部可愛的小說添上一抹悲傷的背景。幸運的是,書出來之後,口碑傳了出去,愈賣愈好,有人甚至形容它是新世紀的《查令十字路 84號》。
書名中的根西島乃是英國屬地,但卻更加接近法國海岸,於是二戰期間成了英國少有的德軍佔地。小說講的事情,主要就發生在那段島上英國人要活在納粹鐵蹄下的歲月。當時消息封鎖,島民根本不知道外頭的真實局勢,只能偶爾藉着德軍軍營意外傳出的 BBC廣播,聽見其中那段大笨鐘的報時響聲,才能確認倫敦健在。更別說物資配給的匱乏與宵禁命令的嚴格了。饒是如此,有些人還是在敵軍的注視之下組成了一個叫做「文學與薯仔皮批」的俱樂部,定期聚會。
聽起來像是個讀書會,但它的真正源頭卻是為了吃一頓豐盛大餐。與其他為局而搞的飯局不同,這是個貨真價實的飯局。「文學俱樂部」只不過是個掩飾真相的名目罷了。發起飯局的島民餓豬肉餓得太久了,因為他們養的牲口全都要運到歐陸上頭餵飽德國士兵。有一晚,他們決定冒着風險自己偷偷烤一頭豬,呼朋引伴,大家快活一回。沒想到酒醉飯足之後,在各自回家的路上卻遇到巡邏的軍官,情急下只好胡謅理由,說他們違命夜聚是為了討論文學。文學?納粹軍官多有文化呀,不只當下放行,還主動報名參加以後的活動,想和這幫英國小島上的漁夫、農民、裁縫和園丁一起研究文學名著的堂奧。
迫於現實,這個掛着讀書會名義的飯局只好弄假成真,硬生生地變做重點不再在吃飯上面的局了。好在這些老實的島民慢慢進入狀態,讀書真的讀出了癮,會為心愛的作家激辯,這才有了整本小說的豐富材料。
為甚麼這個讀書會的名字還要在「文學」之後加上「薯仔皮批」這麼奇怪的東西呢?那是因為一個堅持飯局就該好好吃下去的島民,他在連牛油和麵粉都很稀缺的狀態底下提供一種特殊甜點:薯仔泥做餡,薯仔皮做皮的批。
當大家都無奈忘記食物,漸漸沉醉進書本的精神世界之際,只有一位夫人此志不渝地抱持初心,並且為此得罪了所有人。
事情是這樣的,她不看任何人的書,只看自己寫的食譜,因為她認為她的食譜就是文學,是「平底鍋裏的純粹詩歌」,甚至要比狄更斯還要叫人激動。真的嗎?好像還真是這樣,且看:
「我選擇為大家朗讀烤豬的正確方法。要把牛油抹在乳豬身上,我說,讓汁液流淌下來,在火上發出嗞嗞的聲音。我那種娓娓道來的方式,能讓他們聞到烤豬的香味,聽到皮肉爆裂的聲音。我還提到我自製的多孔布甸蛋糕(用了一打雞蛋)、我的棉花糖、冧酒朱古力波,以及抹了成罐忌廉的海綿蛋糕」。
結果,事隔多年,她還不忘在寫給書中主角的信裏投訴其他人的無禮:「聽了我的美味菜譜之後,他們就受不了了。那個毫無教養的伊索拉•多利比大聲抱怨我在折磨她,並打算對我的燉鍋施展魔法。威爾•謝斯比說我會像櫻桃布甸那樣被火點着。湯臣•史塔賓也在一邊咒罵我。道西和埃本兩個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我安全帶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