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那天晚上見到洪果,當得對他上午才發出來的辭職聲明說兩句話。但說什麼才好呢?慰問?打氣?惋惜?還是支持?也就只能拍拍他肩膀,輕輕說一句「還好吧」。
很多朋友並不贊成他的做法,例如他的老師賀衛方。大家勸他的言語大抵都是叫他妥協一下,「守住陣地要緊」之類的話,一些友儕間都不陌生的說法。過去幾年,尤其過去這一年,我們都聽得太多太多。報紙記者要走,出版社編輯受不住氣,大學教授忍不住屈辱;我們都會彼此建議:「忍一忍,守住陣地要緊。你要是走了,豈不讓人得逞,將來你那處又少了一個好人」。只不過,在堅信韋伯關於學者之訓誡的洪果那裏,竟連「堅守陣地」這一說也是不對的:「甚麼叫做陣地?如此一想,不就把事情變政治鬥爭了嗎?我是個學者,教書做研究都會談到政治,但教書和研究本身不是政治工作。如我用陣地之類的思路來想自己去留,那和我所討厭的那些學院體制還有甚麼區別呢?」從拒絕升等做正教授,讀書會被強行停辦,到這回因為參加境外學術會議被沒收證件,諶洪果的反應和邏輯是一貫的。他不覺得自己激進,更不認為自己是在做甚麼政治反抗;他只是想做好一個他心目中的學者的樣子,可以專心教研,可以自由帶領學生讀書,可以自由參加學術活動。至於教的東西,讀的東西,和研討的東西會不會太過敏感,則完全無關宏旨。要緊的是學術有沒有它的自由與自律。
反過來看,在最具體而細微的操作層面上,那個壓迫他的體制其實也不算是「政治」的,甚至並不剛硬。它或許表現為學校的高層領導和同事,一群和他一起住在校園宿舍,天天見面寒暄的鄰居,可能還成了好友。他們也會勸告洪果,叫他看開一些,柔軟一些,多考慮家人,給大家和學校一個面子。在他們的眼中,那一連串事件或者也不是政治的,而是會不會做人的問題而已。諶洪果不只是個有爭議的政治人物,更是圈子裏一個不通氣,很麻煩的怪傢伙。洪果也確實擔心,還和也是同事太太住在院子裏,日後大家見面會不會尷尬。洪果不認為自己在搞政治,他的同事可能也不覺得這是政治。什麼都不是政治,因政治早已無處不在,化進去了。末了,我只好如此告別身為虔誠基督徒的洪果:「那麼該堅守的道,你已經守住了;那美好的仗,你已經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