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寫完昨天的專欄,才忽然醒覺自己怎麼又在年度回顧,西曆新年回顧一趟,然後舊曆新年再來一趟。如果每年交接都該總結去年行事,那我們豈不得在很短的間隔內總結兩次?因為我們擁有兩套參差重叠的時間秩序。
計日的時曆並不只是抽象的計數系統,不是手機屏幕上的跳字,也不純是手錶錶面指針的規律移動;它更是一種社會規範,是意義豐滿的日常生活之基礎框架。不同的曆法,不同的計日方式,都各有一套自己的文化意涵。最極端的例子莫如七日為一單位的「週」,它無涉自然,和任何星體的移動都沒有關係,純粹來自古代猶太人的創世傳說,日後則成為信徒工作安息的行事依據。再後來則經過改造,是基督信仰和伊斯蘭共享的習慣,終於又成了全世界都走得通的作息公約。它或許保留了一點宗教的痕跡,例如禮拜天放假,只是抽掉了神聖的價值,於是非信徒在這天可以出外遊玩。同時,它還發展出自己的世俗新約,是聖典和教義料想不到的發明,比方說博物館星期一放假的行規。甚至它對一般人產生了只在我們這個時代才有的意義,譬如「禮拜一的憂鬱」。
每年都要過兩次「年」的我們,又該如何區分這兩種年的價值和意義呢?
不像日本那樣,徹底取消了農曆,直接把舊曆的行事搬到公曆去辦。袁世凱替我們發明了「春節」,於是華人可以換個樣子照過農曆的新年。韓國人守舊,把它叫做「舊正」,規矩比華人還多。越南人更簡便,直接稱之為「節元旦」,似乎不把公曆的一月一日當回事。
既有兩套新年,也分別給它們取了不同的名字,情感上就得相應差異,否則說不清楚徒增煩惱。好比今天的香港,公曆新年還真是公共的事,乃政府機關商業機構正式結算與啟始的日子;但它又極端個體,是每個人肆意尋樂的自由假期,沒有農曆新年的包袱。是的,農曆新年就要講究許多責任了,是家族親友連繫感情履行義務的時候,正好夾在公共與個體的中間,備受拉扯。很多人高興,但有更多人開始覺得疲累,這樣的舊世界,還能在這個抽象的宇宙裏存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