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阿巴斯他曾經形容香港是一個消失的空間,什麼叫做消失的空間呢?就是這個城市很奇怪,你很難在裡面看到一些老的建築物,老的房子或者一個老的街區,因為它總是不斷在拆,它不斷在拆,平整出一片新的地皮,然後再蓋一些更嶄新、更高的樓房,一起把這個樓市推向更高點。
我們都知道香港的地產業非常蓬勃,香港的金融業在很大程度上是跟地產業掛勾,而香港政府的主要收入也是來自於賣地的收入。那麼在這樣的一個結構底下,我們當然有很多老房子、老建築要拆,那這些老房子、老建築要拆,過去的名義就是說因為你這個房子老了,年久失修了社區敗落了,要重建它,來活化它。
但是,事實上過去常常會有很多的爭端發生,很多老街坊不願意搬走,那麼這個爭論往往執著於什麼地方呢?就是這個賠償夠不夠,這賠償怎麼講夠不夠呢?比如說你要我搬吧,我這住了幾十年,我現在忽然要找房子,那我住慣了這一區,我當然還希望住在我這一區,那你如果賠償我,那個價錢起碼要讓我在同區買的起我住的地方。
但是政府他們透過的那些中介的公司或機構,給你那筆錢,你是很難再將來買回來。為什麼呢?理由很簡單,因為你這個地方被拆了,新蓋了一個大樓,那整個地方的地租、地價都會上升,那他賠給你的錢是現在給你的這個價值,不是將來的那個價值,這裡面就是一般所講的租值差異。
就你今天這塊老地方比如說一平米值個4000,他重建了之後,也許就值一萬了,只是拆遷的時候給你那筆價錢,你一萬,你說你買的回來嗎?那很難買的回來,但是最近幾年香港有個情況,就是很多這些老區重建的時候,老百姓想法不同了,他不是講賠償不賠償的問題,他是根本不想走,他們為什麼不想走呢?他對這個地方有感情,他在這個地方生活慣了,他有一些社區形成了,他不願意這個社區被拆散,不願意社區的文化消失掉。
這也就是我們昨天接續講的文化保育的其中一個重要的元素,但是這樣一種新的想法,目前香港政府或者體制還沒有一個很完善的方法來處理、來應對,甚至連溝通都說不上。
我今天給大家介紹一本書,叫《推土機前種花》,是本相當感人的書,作者周綺薇她一方面教書,但是一方面投入了這些運動。她這個運動正好就是因為跟她家有關,她家就住在深水部的一個老街區裡面,這個老街區忽然有一天接到通知說街坊們都說要搬了,政府要來拆了,那麼當時她就覺得情況有一點不太對勁。
為什麼呢?比如說這裡面就講,體制裡面來了一個經理,這個經理嘴角半吊,似笑非笑,背書一樣說了一大堆話,他說的每個字我都懂,但組合成一個句子後,我就不懂了。
街坊裡面這是個老街,都是中年人、老年人,有些說話夾雜著鄉音,我暗想怎麼辦,他們聽的明白嗎?而最令我們震驚的是,這個經理說三個月後,無論我們願不願意搬走,整個這個重建區的土地都會被政府引用法例沒收,堅持留下來的,就是霸佔了政府的土地,那就是犯法了。
然後問題就來了,就開始展開一個非常長期的一場抗爭運動,就是老百姓不願搬,那政府派來的人員,說的是專業術語,他發的一些諮詢手冊,老百姓們根本都看不懂,這都是一些老人家,上了年紀,教育程度不一定都很高。
這裡面這些不願走的老街坊包括什麼人呢?包括比如說這裡面有一個叫雷伯伯的人,這個雷伯伯是什麼樣的人呢?他是年輕的時候在大陸,當時讀完醫科畢業,來到香港之後,學歷不獲承認,於是在閣樓當流氓醫生,這是一種非法的醫生,但是因為他確實很便宜,適合這個地方,很多低收入戶就得靠他,那麼如果這些低收入戶走到別的地方的時候,平常有什麼感冒什麼的,看看小病的,就不會再得到這麼便宜的照顧了。
而這個雷伯伯,這個醫生,他喜歡簡潔的生活,不喜歡雜務纏身,於是政府的人上來要跟他談賠償問題的時候,發現他連電視機都沒有,因為人家不愛看電視,愛讀散文,於是就說,那你賠償就只能就給你一半,因為你根本本來就什麼都沒有,這雷伯伯就說了,萬萬想不到,政府借重建為名,為了賺盡了一分一毫,巧立名目,要所有人都依照他的標準生活。
另外,還有一個老太太,這個老太太叫梁葵,這個梁葵跟我是老鄉,是順德人,她過去是做麻姐,也就是說幫一些大戶人家打雜的,一輩子單身這種女人,然後她已經85歲了,那麼後來她不願意搬,政府來的人就跟她說,你要是不搬的話,就拉你去坐牢,要不坐牢的話,那就每天罰一百塊,你想想看85歲的老婆婆,她怎麼樣給你們每天罰100塊,還怎麼樣坐牢呢?
後來,沒想到一份英文報紙的記者知道政府人員馬上又來了說,哎呀對不起老婆婆,是我們說錯話,你還沒搬,你就留下來,你千萬別對外國記者亂說話了。這個老婆婆還有一些老的一套傳統的價值觀跟信仰。
比如說,她看到香港很多拜神、拜觀音、拜土地、拜關公這些神紙你不能隨便扔在街上,這是很不敬的,她看到有人這麼扔在街上,她怎麼辦?她跑到馬路邊的一個小地方,然後在那邊自己蓋了一個小廟,然後把這些所有被遺棄的靈像、神位統統安放進去,她覺得這才對得起這些神像跟這些靈位。
另外,還有一個黎叔叔,這個黎叔叔呢。在這個老區裡面,他是開電器行的,這裡面很多老街坊、老人家,很窮,電器壞了,哎呀也不想買新的,或者沒錢買,他就免費主動上門去照顧這些老人家,幫他們搬東西。
另外,年輕人在這裡面也有歸屬感,為什麼呢?因為打遊戲機的24小時的通宵的一個遊戲機當,那這個遊戲機當這個老闆也跟這些年輕人混的很熟,這些年輕人也都很不捨得他,聽完這些人的故事,你就瞭解到,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是一個形成了社區的老街,當時這些人忽然間聽說政府要來拆東西了,然後很多政府派來的人出來跟他們說話,我們這位作者周綺薇她也來跟大家解釋是怎麼回事,一開始大家非常懷疑她,就是說你是什麼人,幹嘛出來跟我們說這件事。
直到她說各位街坊,我就是後面這個車房老闆的女兒,平時坐在門口跟大家聊天的是我爺爺,我是在這裡長大的,然後所有人都嚇傻,哎喲原來是你呀,沒想到你長那麼大了,然後就很信任她,至此之後,她就成為這個運動裡面其中一個大家、老街坊們最信任的是我們街的小女兒,我們街的小女兒就跟這群街坊展開了一場推土機前種花的美麗運動。
(續)http://v.ifeng.com/history/wenhuashidian/201108/98e9d64c-c3a2-4722-a4ba-21843d973a01.shtml
我教過很多年書,在這個教書的過程裡面,其實有一些學生,我從來不敢叫這些人是我的學生,為什麼呢?他們上我的課,但是我很懷疑我到底有什麼東西可以教給他們。相反的,有一些上過我課的朋友們,其實後來,他們讓我覺得,我能夠在他們身上學到的東西,要比他們在我這裡學到的東西多的太多了。
比如說,今天給大家介紹的這本書《推土機前種花》的作者周綺薇,她讓我看到這本書跟她這幾年做的事情之後,讓我覺得非常的感動,我真的為她感到驕傲,為什麼呢?因為她是那麼的溫柔、多情、堅定而且善於傾聽,有耐心,在運動之中展現出來了她的人格。
我們舉個例子,她在這本書裡提到,她回到她的故居,回到她的老街,要跟這些老街坊們一起努力,要在政府的推土機面前保留住他們這片地方的時候。你看看她這裡面怎麼講?她說「還沒有和街坊走在一起前,我是個沒有耐性的人,區內的居民多是中年人和老人家,說話有他們的方式,共通點是開場白很長,還會把整個說話內容重複三四遍。後來我心急起來,就覺得疲累,常常抱怨為什麼你們不能說快一點,簡潔一點,但是回心一想,政府不就是因為不願付出時間,或先假設了街坊們什麼也不懂,而拒絕找方法跟他們溝通嗎?如果我也嫌棄他們,又怎樣證明給政府看,推行由下而上,由居民主導的重建方案是可行的呢」?
於是,她就開始細心的傾聽一個一個街坊的故事,然後很努力的去跟一些義工們、朋友們、夥伴們、戰友們用圖畫的方法(最簡單的語言)把政府那些充滿術語跟數字的重建方案拿給這些老街坊看,同時由下而上的收集老百姓的意見,透過居民裡面很民主的地方會議、街坊會議向政府提出他們也想重建,只不過他們的「重建」不是把這個地方拆了賣給發展商,而是拆了之後要怎麼樣還他們一個老社區。
但是問題是,這些東西,政府有多明白呢?於是他們就訴諸公眾,要讓全香港市民知道這個地方有一些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故事。他們不要當受害者,他們不要當苦主,他們要快樂的、驕傲的告訴給大家聽,我們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比方說我們看看這一張圖,這張圖是什麼呢?這就是當時他們一群夥伴把這個街上一家家的商店,這是個茶莊,賣茶葉的,請他們自己人用最童稚的方法畫出,我們這個店是什麼樣的店,我們這個店裡面有些什麼樣的人,我們平常的工作流程是怎麼樣。
後來乾脆在大街上擺起了一個展覽。我們看看接下來這張圖,這張圖就是當時的畫展,就是每一家每一戶開這個小買賣、做小生意的在街上擺起了這些圖畫,向路過的路人解釋說「你看,我們不是大超市,這是我們一家一戶自己做的小玩意,我們這些東西,這些生計,是講技術含量的,是講傳承的。這裡面有一個人是做了幾十年的醬油,這個醬油的老闆太子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醬油原來那麼出名,直到有一天,日本的電視台專門跑過來拍攝,(他)才曉得,原來我們家幾十年傳承下來的醬油在國際上這麼有名。
後來,他們還想到一個事情,就是開始做皮影戲,晚上一群老街坊就在街上玩皮影戲,用皮影戲去告訴大家這個社區一直以來的文化跟故事,然後他們很希望政府主導這些舊區重建發展的規劃局局長林鄭月,讓他瞭解到,他們心目中的老社區的規劃應該是怎麼樣,跟政府(規劃的)又有什麼不同。
我們再看看這張圖,這張圖是什麼呢?就是他們開始每天晚上在周綺薇她爸爸的車房裡面擺宴席,每天八點準時在那邊。我們看下面的這些照片是什麼呢?就是留了一個座,這個座是留給誰呢?就是留給那個負責高官的,他們每天希望等(那個負責人)來跟大夥吃飯,讓這些老街坊告訴他,他們的問題和困難在哪裡。他們只是想好好的親口跟他說「我們的想法是怎麼樣,你能不能聽一聽我們的想法」。
終於過了幾十天之後,這個局長來了,就跟他們說「這個項目已經開始,是不能夠回頭的,不能夠停下來,你們必須要走,我最多只能保證,不會讓以後其他重建的居民再經歷你們經歷過的痛苦「,他還說」回去想辦法安置你們將來的生活」,所以,無論如何最後還是要拆了。
我們再看看這一張圖片,這張圖片是什麼呢?這張圖片就是周綺薇用她小學老師的方法做出的一些圖紙,送給政府官員,去跟政府官員解釋什麼叫做一個稱職的主管規劃的官員該做的事,她好像要給他們上課一樣。
最後我們再看看這個老人家,這個人是誰呢?這個老人叫黃乃忠。我們看這張圖片,他後面那種花牌,大家也許在香港見過,這是一種典型的嶺南文化的特色,就是開個酒樓或什麼的,大家就會做個很大的花牌來慶賀。香港這麼講傳統的地方,這種老花牌也不多見了,而黃乃忠是碩果僅存的做花牌的師傅,他就在這個街區裡面做這個生意。如果現在要拆,他這個生意就保不住了。後來他代表整個街坊要跟政府打官司,打到現在都還沒結果,但是即便如此,這個街其實已經不在了。
這個黃乃忠是個非常有愛心的老人家,他在那邊做買賣,一邊留意街上的流浪貓、流浪狗等,他要好好的照顧它們。終於等到政府來拆遷了,等到他(家東西)要被人抬走的那一天,他萬分捨不得他家裡面的那些家當,他看到好多有價值有感情的老東西。在收拾的東西時甚至出現這樣的一個場面,有只蟑螂跑出來,他對著大家說」不要踩它,不要這樣對這些小生命,再小都是一條生命,明天開始它就沒有家了,沒有家是很可憐的。終於這個家沒了。
我們看看最後,剛剛我們看到那麼有生命力的街區,現在已經變成這樣的一個模樣,是一片被推掉的、平整的土地。在這塊空地上面,我們看到的是什麼呢?就是昨天我說的梁葵老婆婆,她常常回來想看看老街坊,但沒有一個人在。有一些老伯伯或老太太因為失去了社區資源,也就在這一兩年後相繼過世了。
2011年8月23日星期二
梁文道:《推土機前種花》(+續)
2011年8月18日星期四
梁文道:《就係唔幫襯地產商》
前天跟昨天我們都提到香港很多老地方,把它拆掉、平整掉,把老人家他們給趕走,老街坊散掉之後,這個地方能幹嘛?能蓋新房子,蓋新房子那大家都能賺錢了,香港最賺錢的行業,當然就是地產業,而這些地產商其實真正賺錢的地方還不只是做地產、賣樓這麼簡單。
以前我曾經跟大家介紹過一本書叫《地產霸權》,這裡面就提到了你在香港活一天,你很難不讓這些大地產集團賺錢。為什麼呢?理由很簡單,你住的房子很可能是他們的,然後你住在這裡面你會發現,你用的電話服務、電話線也是他們供應的,然後你在香港看幾個電視頻道,這個電視頻道背後也是他們的。
然後你現在比如說要出門搭公交,這也是他們的,你要過海坐小輪船也是他們家的,然後你到超級市場買東西,香港最大的兩家連鎖超級市場後面也是他們的。便利店24小時那種小商店,街坊上的小商店也是他們的。然後你要上網,這個上網的寬頻服務還是他們的。所以活在香港一天,你不可能不被地產商賺到錢的。
假如,你非常不喜歡這樣的一個狀況,不喜歡這樣的格局,你該怎麼辦呢?今天給得到介紹一本書,書名是粵語《就是不幫襯地產商》,就是不光顧地產商,意思大概是這樣。它的作者是龐一鳴。龐一鳴在過去一年香港很多人都曉得他,他挺出名的,為什麼呢?因為他做一些特別奇怪的事兒。他原來也幫很多商業機構做一些培訓工作,但是後來他的旅行多了,開始覺得香港的生活太變態了,他受不了,於是決定實施一種另類生活方式。
首先他覺得香港有什麼問題呢?比如說這裡面他就說到,大地產商的房子,管理費,你要交管理費,這管理費已經包括了上網跟電話服務費,因為上網、電話這些線路都是地產商的集團子公司經營的,你如果說我住你這兒,我買你這房子,但是我不想要你們這個集團下面的這個電話公司,我覺得它次,或者是上網貴,不行嗎?不行,這管理費已經逼著你必須交,就算你用別家的電話服務,那你還是要給他交管理費。
香港比如說有些新鮮貨,香港政府跟大陸政府談好,或者跟外國政府談好,有一些的牛肉,冰鮮牛肉首度供應香港,居然是由一個大地產集團商底下的一個超級市場獨家發售,然後又有一些超級市場它接管一些公共房屋的菜市場之後,他就要求這個管理菜市場的機構去告訴所有其他的小菜販,我賣的東西,你們都不准賣,只要是我賣的東西你們就不能賣。
聽起來是不是非常的霸道呢?他們這麼賺大錢,有些地產商還蒙人,比如說香港很有名的大型樓盤叫太古城,原來房子老了之後,我們就要維修,這個維修原來法律規定是應該由大業主,也就是大地產集團去負責的。但是這麼多年來,原來都是一些小業主自己掏腰包,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大地產商他也不告訴大家省了一筆錢,就連這種錢他都想要賺到。
所以龐一鳴他受不了,他要做一個試驗,就是試試看,能不能夠一整年不讓這些人賺他一毛錢,他現在發起的這些消費者運動,他不是做一個文化保育,他是要做一個消費者的運動,用消費者的力量去對抗他們,看看行不行。
結果他發現很困難,比如說,他不能搭地鐵了,為什麼呢?因為地鐵本身也就是個地產商在香港,那這個地鐵我們知道,香港很多老人家應該有長者的優惠,但是他每個星期只給你兩天,非常小氣。然後這些沒有一些全年的優惠票,比如說紐約、倫敦那種全年優惠票,香港是沒有的。你要賺那麼多錢幹嘛呢?你已經賣很多地皮,你成為一個大發展商,賺了不少錢了對不對?
所以他很不滿,他就不搭地鐵,搭公交行嗎?搭巴士行嗎?也不行,為什麼呢?香港的很多公交、巴士其實也是地產商收購掉的,那麼這些地產商收購這些公交是不是因為他能賺錢呢?那當然也是因為他能賺錢,他更賺的是這些巴士的,他原來開公交的這些公交公司他有一些地皮,那這些地皮能夠買下來也能夠蓋樓盤,蓋房子。
於是,他就說到,他該怎麼樣出行呢?我們看看,他就騎腳踏車。有時候他真的沒辦法,要搭輪船,或者搭地鐵,那也只好帶著這個腳踏車進去,但是儘量大部分時候都騎腳踏車,但他從騎腳踏車這經驗他發現,在香港你真的要坐任何交通工具而不讓這些大集團賺錢,是不可能的。
然後,他又發現,他平常上網他在家也不上網,因為香港幾個提供網絡服務的這些機構也都是地產商旗下的子公司,所以,他就到公共圖書館用政府的網來上網。
在家你要用電,電就沒辦法,香港的電,九龍香港新界這些地方,我們的電力供應也是地產商集團在經營的,你不可能不用,於是他就只好儘量減少耗電,而且可以環保。然後他又提到,各種各樣的一種生活方式,而且我們看到他還常常跑到不同的學校、社區,跟很多人交流,因為他這個行動在香港似乎挺有共鳴,大家都想聽聽看他的經驗是怎麼樣。
然後,他甚至還開始說,他現在各種消費都減少了,他覺得這不只是個對抗地產集團的行動,而且還是一個努力的,要讓自己生活更儉樸的行動,不再買太多的書,這個我要學習他,不再買太多的碟,如果要看電影呢?這也跟地產商有關,為什麼呢?香港的電影院大部分都在一些大商場裡面,而這些大商場的業主也都是這幾個有數,十根手指頭數的出來的地產集團。
所以,他要找一些不在這種商場經營的電影院。所以說,他這一年的生活你可以看的到,理論上你要一整年活在香港,不讓地產集團賺你的錢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這樣的實踐過程之中,你可以學到很多道理。比如說他學習在家儘量省電,用電風扇甚至自己手搖扇,而不要開冷氣,不要開空調,甚至他這個行動還召喚起一些年輕人的注意。
比如說開始有些念建築的學生,設計一種可以攜帶的房屋,可以自己組裝的房屋,大家開始想,我們能不能找塊空地自己搭房子呢?我們就不要管這個地是不是政府的,或者是某個集團買下來的,我們就霸佔它吧。
當然這不是要鼓勵大家犯法,只是要大家重新思考,地到底是誰的,房子我們除了租跟買之外,又能不能自己蓋呢?我們的祖上都曾經這麼做過,對不對?
2011年8月13日星期六
梁文道:脫節
難怪中國官員也要在民意調查裡委屈地把自己歸入「弱勢群體」了。且看溫州鐵路事故之後,網上那一遍謾罵,不是說他們「豬狗不如」,就是稱他們「沒有人性」;凡是想像得到的粗言穢語,幾乎都統統出爐了。然而,我卻要替那些捱罵的公務員講幾句話。
準確地講,不是要替他們說好話;而是想要理解那「沒有人性」的背後到底是怎麼回事。
儘管今日信任缺失的程度早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我對人性始終保有一丁點的信心。我信的是甚麼呢?我信一個貪財若渴、好色如狼的大貪官在幹了一整天的壞事之後,晚上回到家裡看見熟睡的孩子時,雙眼也會閃現一抹溫柔的神色。我不相信他會教導孩子「做人不用真本事,最要緊是走後門」,雖然他一路高升靠的全是巴結行賄;我不相信他會告訴孩子「道德是騙人的。只要有權就有錢,女人愛怎麼搞就怎麼搞」,縱以他這半生以權謀私,淫人妻女。我相信即便邪惡如他,也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正直善良,長大以後不偷不搶。再退一萬步,就算他把他自己深信的那套真實處世之道盡數傳授給下一代,我依然相信他是無奈甚至痛苦的。他應該和我們任何人一樣,具備最根本的是非觀念和共通人性。
問題來了,假如這想像中最壞的官員都還保有最起碼的脆弱良知,為甚麼最普通的官員都還會給人看到他「政績第一,人命第二」的決策表現?為甚麼廣州一個地方官員會在慰問捨己救人的消防員家屬時說:「恭喜你們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兒子」呢?如果這位官員家中有人不幸殉職,他能接受得了別人對他的恭喜嗎?
從「你是為黨說話,還是為老百姓說話」,一直到「反正我是信了」,這一連串的「雷人」官話最能說明我想討論的問題。在我看來,關鍵不在於說這些話的官員真是白痴,就如同一個無惡不作的歹官並非真的滅絕了人性一樣。真正的要害是一個智力正常、也和你我一樣天天活在社會之中的官員,不知怎麼的就在某些場合失去了基本的判斷能力,說了常人說不出的話,幹了常人幹不下的事。
套用近日一篇好文章的題目,這些人「脫節」了。脫節,但他們又不是真的活在第二個星球之上,而是在某些特定的時機和領域裡面出離了這個正常的世界。就以說話「雷人」的官員為例。儘管這是一個信息相對公開、公眾的要求也相對提高了的年代,但是這些人在他們成為官員的整個養成過程之中,皆沒有一種活在大眾目光之下的準備。他們或許會在公開場合說話,但那往往是一台編導演俱全的戲劇,沒有任何意外的即興。他們習慣了行禮如儀的掌聲,以及從來聽話從不表達不同意見的聽眾。換句話說,他從來不必顧及聽者的感受,也從來不必擔心聽者的反對。久而久之,在這種情況底下,任何一個本來擁有同理心、同情心的正常人,也有可能變得傲慢自大,甚至傻到不知自己究竟說了什麼話的地步。然後,你忽然把他丟到一個鏡頭四布、人人注目且人人都要發表聞後感的環境之下⋯⋯結果就是我們看到的脫節了。
推而廣之,我們便能理解「政績第一,人命第二」的問題,也不在於某些官員真的不理他人死活,而是人命並沒有被納入到「政績」之中。百姓的身家性命平安無事算不上政績,至少它不是短期內看得到的政績;由於無法短期驗收,所以它就很難構成官員陞遷的有力憑據了。相反的,以世界上最高的效率蓋最高的樓、造最快的車,卻是短期內能看得到的政績,也因此才是一個官員被上級注目的本錢。有些任內出過重大事故、死去多少無辜平民的官員,居然可以在去職後很短的時間內重返官場,甚且出掌相當於原職的工作。由此可知,不只保全人命不是他陞官的因素,就連損失人命也不是他降級的理由。這不是某個人不理人命,而是人命根本不在這個系統裡頭。在一個大家都想要安穩度日的時代裡頭,你卻用一套很有本錢冒險開快車的系統去主導大家的生活,這能不脫節嗎?
很多人都在問:「中國,你能不能慢一點?」以目前的情況看來,答案就是很簡單的:「不能」。理由很清楚,在這多數人都想慢一點的社會裡,我還沒見過有哪一個官員是因為他夠慢而騰達的。
2011年8月9日星期二
梁文道:《為當下懷舊》
我們知道這幾年香港非常流行一個字眼,叫做「文化保育」。什麼叫「文化保育」呢?這個所謂的「文化保育」並不只是一般所講的古建築物,有歷史價值的一個街道的保存,而且還包括著,比如說整個社區,或者某些地標,跟它背後的形成的整個社會上的一種連結的、整體的保存。那麼這樣的一個保存的運動,它發生的背景是怎麼樣的,而這樣的運動,它之所以出現,又會為香港帶來什麼樣的新的面目跟變化,還有一些思考的機會呢?
我今天給大家介紹這一本書叫做《為當下懷舊:文化保育的前世今生》,它的作者是香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學系的講師葉蔭聰。葉蔭聰他身為一個經歷過文化研究洗禮的人,他是做文化研究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參與香港近年來各種各樣的文化保育運動的一個局內人,一個運動者,這兩重身份就會為他們帶來一個矛盾。什麼矛盾呢?正如這本書裡面他曾經提過的,就是「身為一個做文化研究的人,身份認同的合法性都是可疑的,先是種族與國族的身份被質疑,接著是本土身份被拆解」。這是什麼意思呢?我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說今天我們老說我們是「炎黃子孫」,這幾年不是每年還是祭孔子陵嗎?但是我們都知道所謂「炎黃子孫」這個說法,其實是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而已,這是一個現代被發明的傳統,是現代中國人返回去追認自己作為皇帝子孫。而所謂祭黃陵儀式,甚至是最近幾年才有的儀式。從這個角度去看,我們任何我們以為堅固的、牢不可破的、天然而然的,包括我們中國人都是五千年的炎黃子孫這一說法,都是後天被發明的。
但能不能叫虛構呢?很難說。一個做文化研究的人總會有這樣的觀點去質疑一切現成的文化價值,但他就提到,身為一個做文化保育的人來講,他又不得不傾向於承認要某種歷史跟文化價值。要不然的話,當他說我要保留比如說香港之前鬧的很厲害的,比如說天星碼頭、皇后碼頭的時候,他要說它有價值,那那個價值是什麼?你這個社群要保留下來的集體身份又是什麼?你不承認這個價值的話,你又怎麼能夠付出,你又怎麼能夠為去為它發起一場運動呢?所以就有這樣的一個矛盾在了。
這個矛盾該怎麼解決呢?就牽涉到我們怎麼來理解所謂的身份問題,這裡面他就提到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他引用了文化研究學者霍爾的說法,就是我們的身份可以是宣示性的。什麼叫宣示性的呢?就不表示我們已經有一個很固定的早就歷史上傳承給我們的一套傳統,構成的我們的身份基礎,比如說我是中國人,因為我繼承了幾千年中國文化,而是可以說我是什麼樣的人,這樣的人可能還不存在,但是我現在透過我宣示一個未來的身份,然後透過某種的運動,某種的努力,某種的建構,把我創建成,構建成一個我願意成為的那種人。
在這裡面有一個背景,這個背景是什麼?要瞭解香港曾經是個殖民地。這裡面他就說道,「殖民地它的認同身份本身,不論是發源地、祖國或者家鄉,這些原點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什麼呢?是一個被剝奪的創傷。」換句話說,殖民體制是一個創傷的體制,所有的被殖民者他的身份認同的第一個基礎都是一群被逼流徙,被創傷過的一群人。從這裡面我們就很容易回頭去看看,當年在香港可以說是近年香港一連串的文化保育運動支付的,或者最重要的一場聲勢浩大,讓全香港人關注的,皇后碼頭跟天星碼頭的保育運動。
那麼這樣的一個運動,很多外行人或者是一些我稱之為偽評論家,他們常常說,你們這只不過是回憶英國殖民年代,比如說什麼天星碼頭、皇后碼頭,都是一些殖民年代的象徵,對不對?那麼你要保留它,這表示你們這幫年輕人不認同祖國,對不對?要認同一個英國殖民年代的象徵建築物,那個建築物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但是葉蔭聰在這本書裡面他就提出來,他就說到當時那些年輕人,他參與這場運動,並不是要追溯一個什麼樣的歷史,相反的而是一個「順手挪用的組合」。
什麼叫「順手挪用的組合」呢?他的意思是說,當時那些年輕人並不是要去追認英女皇,而是什麼呢?是提出這個空間,這個場地、那個碼頭,它當年曾經是香港的民間反抗運動發生的場所。這些年輕人要追認的是這麼一個被社會主流壓抑了的、擠到邊角去的這麼一個反抗者的身份,他們要追認這麼一個傳統,幫這個曾經消失過的被壓抑的,無聲的一個脈絡,讓它重新發生,讓它重新說話。於是,「把碼頭的空間記憶由伊麗莎白女皇,皇室成員之一,殖民種族的歷史,轉移到一個公共空間,一個香港平民百姓的本土現代性標記。那麼這不但是個策略性的舉動,也是參與者從投入中重獲行動能力的過程。」這點很重要,就是說這群運動人是在這個運動裡面,他們並不關心所謂的皇室的故事,他們關心的是老百姓的故事,他們重新為這個地方發明一種意義,認同這種意義,然後自己建構出一套自己的身份。這個身份是什麼呢?就是被常年壓迫過傷害過的一個殖民者的記憶,這一群年輕人,他們現在重新站起來,要告訴大家,這個地方是我們的,香港是什麼樣的一個香港,香港人又應該是什麼樣的一種人。
但是這幾年我們知道,鬧得那麼大,連發哥都去支持的天星碼頭運動,到最後還是失敗了,好像失敗了,被政府鏟掉了,填海也造田了。這裡面我們要注意一點,這一點是什麼呢?就是香港有很多的老街區,這幾年都有很多的這種運動,這種運動最後之所以失敗的理由之一,或者不算完全成功的理由之一,就在於香港的一個結構。這個結構是什麼呢?就是香港所有的老區重建就跟大陸的拆遷其實差不多--也許文明一點,但也不算文明太多。這裡面最終服務的利益是什麼呢?在大陸的觀眾們凡是瞭解拆遷的都曉得,當然是要服務一種賣地的利益:政府收回老區的土地,它就有了土地,有了土地能夠怎麼樣?就能夠拿去賣,賣了之後幹嗎呢?那政府增加收入,那麼在這裡面還有誰能賺錢呢?當然就是周邊聯繫裙帶的利益關係,比如說地產商,是不是?
2011年8月6日星期六
(舊傳聞)梁文道情書
曾經三次,你要躲開。 第一次,你很明確地告訴我,說我危險。 第二次,沒有任何理由,但我想是自己說錯了話。然後,第三次,我甚至放棄了愛一個人的想法和權利,又是不想失去你,這個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但你還是沒有留一句話的走了。或許你不知道,老練如我,也會受傷,儘管那是我應得的。
一開始是生氣的,在我最脆弱,生命面對重大變故的時刻,為什麼一個我視之為朋友而也願認我為好朋友的人,會這樣子對我。 原來我也需要朋友,只是不多(如果不是沒有的話);原來出事的時候,我也想找人談談,雖然到了最後,我誰也沒找,就算說起也說不深,兩句就算。
就像你常愛說的,我多聰明呀。從生氣那一刻起,一小時復又明白更多。以我的情況,怎能和你說家裡的事呢? 那豈非陷你於不義?何況,對你來講,或者我還有那麼一點危險,即使我不認同這個判斷。知我再深,你必發現,我是不可能也不值得喜歡上的人,否則我就不會犯錯了。
但是,或許你不知道,我辛苦壓抑的一切(卻)又都回來了。半夜總是忽然醒來,說話談笑之間突然一陣空白。
我想像你的幼年,我未曾見過不曾參與的部分。想像你的未來,快樂地在一個整潔明亮的廚房為孩子準備晚飯,那是我不會見到不會參與的未來。又想像你的老年,皮膚鬆弛,身體發胖,但可能有孫兒陪伴,在明媚陽光之下安坐花園。還想像若你比我先死,葬禮上有家人朋友哭泣,但你的墓碑安詳,因為有你的丈夫陪伴在旁。 我想像自己已旁觀這一切,看你的人生安和美好地發展、完成。
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