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食色性也,談食說性同樣也是人類的本性。少年時代,一群完全沒有性經驗的男生常常會坐在一起大吹特吹自己的艷遇故事,把它描繪得有聲有色,空氣中瀰漫了一股濃濃的費洛蒙,每個人的臉都脹得赤紅赤紅,彷彿不用真的動手,大家就已經到了高潮。
關於慾望的言說不完全是種次級的代替,它還是味精,能夠為真實的肉體感官催化出更豐滿更立體的層次。比方過年,從來都是中國人每年一度的饕餮時刻,原因並不僅僅在於那是全年吃得最好最飽足的時候,還在於我們一邊吃一邊說吃。
人家來拜年,親友便自動自覺地聚攏在廚房飯桌,分工合作;婦女守灶,在加熱小菜糕點的同時交流各自打製年糕的訣要;男子會飲,剝瓜子的時候總會聊起不知何時在誰家喝過的一頓好酒。並且早在臘月,大家就要開始商量過年的飲食,編製其中的內容,想像內裏的豐盛。吃無非就是那幾天的事,說吃卻是長達好幾個月的享受。
如果說現在過年已經變得不好玩沒有意思,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們不再像前人那樣串門拜年了,於是少掉許多一起下廚一起分享食物的機會,也少掉了討論烹調方式和誇耀飲食經驗的快感。無論是實際的吃喝,還是不着邊際的談論吃喝,現在的春節都變得日益清寡日益消瘦。
吃而不說,還不如乾脆不吃。多少次?擺在我們桌上的東西叫人難以下嚥,好在大家說出來的美食回憶拯救了原本注定敗興的飯局。甚至難民,也需要言語去復甦他們食物的味道。
英國 BBC的記者史提芬.蓋茲( Stefan Gates)曾經在烏干達北部採訪難民,他和一路負責護衛他的沉默軍官伊薩克去了其中一個難民家裏做客。史提芬.蓋茲的長項是利用聯合國分配的材料做菜,幫助當地人準備晚飯,然後藉着食物打開話匣子。這一回,他遇上了伊薩克算是倒霉,因為這位軍官真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無論在一起吃過多少次飯,他和部下就是不說話。可是就在那家人的女主人教他做茄子湯的時候,伊薩克開口了。史提芬.蓋茲回憶道:「伊薩克帥氣威武,露出一種顯赫氣息,當初看錯他實在大為不該。他以嚴肅鎮定又蓄意的語調,建議我們先炸過茄子再加鹽巴。這一來,話匣子如水閘門打開般,士兵、比克、伊薩克,甚至連司機,大家七嘴八舌提供食譜」。
問題是這地方窮得要命,每個難民每月只能得到一公斤黃豆、七公斤玉米粉、一公斤青豆或豌豆,其他東西都要自己想辦法換回來;他們為了根本不可能實踐得出來的食譜而爭辯又有甚麼意思呢?有的。只要你經歷過災難,或者知道災難倖存者的經歷,你便能明白,人不止要靠糧食生存,還要靠有關糧食的言語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