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6日星期四

梁文道:散文已老(台灣奇人舒國治二之二)

【am730-觀念】我不想說太多舒國治這個人的事,我想談的是他的文章。只是他的為人為文,讓我想起「文如其人」這句老話,所以不能不從其行止風貌談起。經過現代文學理論的洗禮,人人皆知作者已死,「文如其人」早就是老掉牙的過時神話了。可是你看,許多年輕讀者不都說「舒哥的作品不像現代人寫的」嗎?正由於其古老,他才能迷倒一眾台灣讀者,成為彼岸十年來最受歡迎的散文家。

散文是老的,它快老到被人遺忘的地步(難怪我曾見過有些年輕人會批評某某某不寫小說不寫詩,所以不算作家。可見就連周作人、林語堂和梁實秋的作家地位也很可疑了),當然,散文還是存在的,就文體而言,它甚至是最常見最普及的,小至一條手機短信,大至一份公文,皆可歸入廣義散文的範疇。正因其常見普及,散文遂成了一種最不「文學」,也最(看起來)不必經營的文類。比起詩,小說與戲劇,散文少了一份「造作」,自然得有如呼吸飲水,凡常而瑣碎。

我猜測這便是今日大陸雜文家日多,而散文家益少的原因了。在我們的期待裡頭,雜文應該寫得機巧銳智,處處鋒芒,它的經營痕跡是鮮明可見的,它給讀者的感受是爽快直接的。更要緊的,皆來自雜文的議化功能。相比之下,傳統散文未免顯得大過平淡,花草蟲魚之屬未必太過沒深度。於是「美文」就興起了,恍惚不經一番香濃艷裝的堆砌,散文的「文學性」就顯不出來。於是「文化大散文」就抬頭了,似乎不發一聲文明千年的哀嘆,不懷國破山河在之思古幽情,散文就不夠「深刻」。就在這個意義上,我說舒國治的散文古老。

你看他有多無聊,居然用一整篇文章去寫賴床,而且還要討論賴床怎樣才算賴得好:「要賴床賴得好,常在於賴任何事賴得好。亦即,要能待停深久。譬似過日子,過一天就要像長長足足的過它一天,而不是過很多的分,很多的秒」。然後他還能分辨一個人是不是賴床的人,因為「早年的賴床,亦可能凝鎔為後日的深情。哪怕這深情未必見怕於良人、得識於世道。」「端詳有的臉,可以猜想此人已有長時間沒賴床了。也有的臉,像是一輩子不曾賴過床。賴過床的臉,比較有一番怡然自得之態,像是似有所寄,似有所遙想,卻又不甚費力的那種遙想」。也許是我見識不廣,但我的確好久沒見過有人這麼認真地去寫「賴床」這樣的題目了,如斯細碎,如斯地無有意義。而且他不故作幽默,沒有埋伏一句引人驚嘆叫人發噱的punch line;也不連繫甚麼名人偉業,沒有扯出甚麼賴床賴出太平盛世的大道理。他就只是老老實實地寫賴床:「我沒裝電話時,賴床賴得多些。父母在時,賴得可能更多。故為人父母者,應不催促小孩,由其肆意賴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