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1日星期四

梁文道:文理分家的結果(談科學最終篇)

【am730-觀念】就拿今天的中國來說吧,到底要吃下多少三聚氰胺才會中毒,地震又能不能預警,這一切都是大家關注的日常話題,可是在介入和討論之前,我們有沒有充分的底子去理解期間最基本的事實?更重要的問題是我們的思考方式夠不夠嚴謹?過不過關?這一切都是目前的基礎教育無法獨立完成的;畢竟,我們很難想像中學課程會詳細教導學生三聚氰胺的化學式子和檢測方式。因此,科普的工作就變得格外重要。從1929年開始出版的《萬有文庫》是民國時期商務印書館最了不起的傑作,也是近代中國規模最龐大的系列出版物。

王雲五先生當年策劃這套文庫是為了普及國民知識,替方興未艾的大小圖書館建立基礎館藏,所以《萬有文庫》裡的每一本書都力求深入淺出,讓讀者廣泛接觸各門新知。在這四千多冊一千多種的叢書裡面,光是「自然科學」就佔去了一百九十一種(即百分之十八左右,這還不算「工業科技」、「農業科學」、「醫藥衛生」、「交通運輸」等幾個類別),乃所有項目中最大型的一個,也是王先生最引以為傲的手筆之一。

這就是民國文人和出版界的識見了,在他們看來,「賽先生」不只是空洞的口號,還是必須認真對待的貴客。反觀今日中國書市,不僅沒有一家大型出版集團會以同樣的眼光規劃自己的出版品,科普書在市場的佔有率上也遠遠不及史地等人文類書。莫非現在的中國人都已經很懂科學了?連假雞蛋都造得出來,所以大家也不必再看甚麼科普書?

我常常懷疑作者是問題的根源之一。不是讀者對自然科學失去了興趣,而是能夠引發興趣的作者太少。我長年訂閱《Scientific American》和《New Scientist》,雖然不是每一篇文章都看得懂,但總是被那些作者妙趣橫生的文筆打動。身為一個專業媒體人,我有時甚至覺得他們說故事的能力要比我強得太多,令人自愧不如。

為甚麼這麼一幫理科出身的傢伙能夠寫得出如此生動的文章呢?且先撇開那些職業寫作的「科學記者」不提(這是外國許多主流大報都會開設的職位,專門請一些擁有高等學位的記者報道科技新聞),許多科學家自己就是文化素養相當高的人,能用巴哈的平均律為例輕易說明數學的歷史演變,以文學史上的冷僻典故形容「弦論」的爭議,信手拈來,毫不勉強。

如果有時間,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文理分途一定是個很有趣的研究課題。我們的文人和科學家似乎太過禮讓,文人把科學常識全讓專業人士操心;科學家往往更狠,乾脆一股腦把掌握文字的能力也統統推給對方。於是就出現了我在書評雜誌上找不到人談科學的窘況了。慣見的作者群根本不大看科普書,學院裡的專家則不大懂得使用常人的語言寫字。終於,我們就這樣繼續活在一個科學文盲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