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報-秘學筆記】師傅領著我們來到醫院三樓的大堂,仍在住院的病人一個個坐在椅子上圍成半圓等待。先是醫院裏的社工循例講話,代表病人感謝再感謝之類的內容,然後我們就唱:「歡喜來到世上,一個新王為我們誕生了」。
新王誕生,於是有人開始低泣。
病人不是一種人。有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先生,鼻孔插著一條透明的膠管,連接椅後吊掛的一具儀器,他雙眼迷茫,似乎由頭至尾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有一個穿著鬆胯睡衣的小孩,頭髮禿了,軀幹瘦弱,很興奮地看著懸浮在天花板上的氣球(他們會不會送他一個呢?)。還有一個年輕人,非常不耐煩,要不是左腿打了石膏,這場活動絕對不屬於他。
還有一個女人,年紀不大,頂多五十來歲,她哭泣,先是默默流淚,愈哭愈激動,最後泣不成聲。我以為她是受感動了,也猜測她的病情是否非常嚴重,直到我看見她的女兒把一根麥克風線似的東西塞進她的耳朵,然後對著線的另一頭說話,女人一邊哭一邊用力點頭。我才明白,原來她聽不見。她看見我們的嘴唇張合,她知我們來此的用意,但是她聽不到我們在唱甚麼。
「很快,她就甚麼都聽不見了」。她的女兒在茶點時間向我們解釋,那是種突然的怪病,迅急地奪走她的聽覺。這個女人徹底失聰前的最後一個聖誕節,就是這樣子在醫院裏度過。我往人群外緣看去,她坐在大堂一角低頭雙手端著杯子,低頭啜飲紅茶,雙眼仍然發紅,沉默。
這時,我們之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兄弟放下了碟子,拿起一張記著聖歌歌詞的紙張朝她走去,溫柔地蹲在她的身邊。女人有點吃驚地看著這個全身粗布白袍的年輕人,忽然又哭了起來。因為他在唱歌,很輕很輕地唱,只唱給她一個人聽。小兄弟用一根手指引導她注意紙上的歌詞,一個字一個字地指給她看,並且隨著旋律,以指頭的動作在文字間劃出一道道弧線,就像用手指唱歌。慢慢地,兩人都不再作聲。我走過去看,原來他們已經唱到這一首了,「silent night, holy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