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味覺現象】說到酒評,不能不提另一位名家,休斯.莊遜(Hugh Johnson)。我剛開始學喝酒的時候,看的第一本酒經就是他的作品。內容我大半都忘了,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教人如何在派對餐會開始之前,把剛買回來的白酒在沒有冰桶雪櫃的情況下迅速冷卻。辦法是這樣的,用浸透了水的布條或者毛巾,裹住酒瓶,再讓它吹風。為了怕讀者不懂,莊遜還親身拍照示範。只見照片裏的莊遜悠閒地在鄉間小路上開車,一手握着軚盤,另一手就拿着一瓶纏上了濕布的酒晃在窗外,任田野清風吹撫,瀟灑得很。
還有比這更荒謬的白酒速冷法嗎?開車只用單手,另一隻手拿來握住酒瓶而非波棍,能不車毀人亡?但是這張照片卻又十分地「莊遜」,很有型很有格調。先不說他老兄這一招的浪漫奇幻,那片綠油油的田原背景就實在不是我等城市中人可以盼想的了;何況他開的還是Aston Martin,果然一派英式紳士風範。
莊遜的格調,還可以在他的文字裏讀到。他剛出版的回憶錄《A Life Uncorked》才一開頭就宣佈:「普魯斯特有他的瑪德蓮小甜餅,我有我的紅酒。」(Proust had his madeleine, and I have my claret)。這麼文藝的寫法,絕不可能出現在羅勃.派克的筆下;還要注意莊遜用的是claret這個老派英國紳士稱呼波爾多紅酒的傳統字眼,而非美國人平白粗淺的red wine。
身為英語世界葡萄酒文化其中一位最重要的大使,莊遜和派克的分別是非常顯著的。首先,他不像派克那樣嚴格避嫌,不只為酒莊出任顧問,甚至還當上了Chateau Latour的董事局成員。其次,他愛用一種更傳統更講究修養的態度去賞酒,而不喜歡派克「大學入學試改卷員」般的科學作風。
這個分別不只是兩大酒評家的差異,還是舊世界與新世界的距離,更是對待飲食與人生的兩種態度。有人認為30年前那場美法葡萄酒大戰的形式就是一種新時代飲酒文化的開端,而派克則是這個時代的先知和傳道人。他們隱匿酒瓶上的招牌,同時也剝除了那張招牌所代表的歷史和傳統評價,然後把一堆酒弄得像脫光衣服等候護士檢查身體的病人,毫無尊嚴地任人啜飲,然後吐掉,打分。更要命的是這種以往只有專業酒商才會使用的試酒方式,在過去三十年間竟成了時尚。就連業餘的愛酒人也都紛紛模仿,搞自己的試酒會,引之為樂。
然而在老一輩人的心目中,酒不該是這樣喝的。我們應該放鬆心情,為不同的天候、不同的環境選擇最恰當的酒,而且要配上美食。一口食物一口酒當然會影響我們對酒本身的判斷,可是在搭配絕妙的情況下,它們產生的化學作用又豈足為外人道呢?先不管它,且讓我們繼續聊天,談談這瓶酒的故事和酒莊主人的趣聞。又想起那一年的盛夏曾經與朋友在他家的後花園開過一瓶,當年它仍是含苞待放,如今竟已繁花似錦。時光流逝,有酒為證,豈不妙哉?
我們愛酒,以酒釀出生命中的美好,視之為友。又何勞把自己放在實驗室裏穿上白袍,玩弄記憶的遊戲,猜測試管內的物質來源,雖然像是法官,其實淪為酒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