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財經新聞-副刊-文化】什是老人?我們可以從政府為單身長者設計的房屋裏看出他們的答案。去年的十月十二、三日,房屋局副局長鍾麗幗曾經在一個「廿一世紀長者住屋展望會議」上介紹政府的措施,多半集中在不同單位的種類和救命鐘之類的緊急設備。由此看來,老人就只是一些要個地方住然後呆在裏面等死(或者等著按救命鐘)的人。
什是老人?
這種對老人的設想完整地實現在天水圍的單身長者公屋單位裏,這個地區的公共設施貧乏,公園狹小,坐椅不夠,使得許多長者在公園聚會的時候居然要坐到地上。天水圍又是個出入不便的隔離地帶,當初由元朗搬到此處的老人家要是想回元朗看看朋友買買菜(由於隔離和數量稀少,此地街市貨物售價要比元朗貴),就得花不少錢和時間搭輕鐵(而老人家的綜援就只有那兩千多),於是竟成了一個幾乎有進無出的地方;更要命的是,這裏的公共醫療設施嚴重不足,又沒有某些老人家習慣的中醫診所,許多老人家因為行動不便路途遙遠,放棄了去看病的機會。妙的是救命鐘倒很充足,可這本是在生命危急關頭才用得上的裝備,難道傷風感冒肚子痛也要按救命鐘召救護車?還是老人家們日常都沒有小病,一來就是生死關頭?
什是老人?理工大學的郭恩慈和古學斌主編的這本《我們活著,依然精彩……讓影像訴說長者的日常生活》,是一本由老人家的角度去看他們的居住環境、生活空間及日常行動,以回答這個問題的嘗試。出來的結果恰足以回應政府那種由上而下的視角,以及我們一般對於單身長者的俗見。郭恩慈和聖雅各福群會、基督教香港信義會元朗社區發展中心等機構,多年來均提倡用一個由下而上的用家參與式方法,去重新規劃和設計長者的生活空間。他們這一次使用的「發聲影象」(photovoice)是一種別出生面的方法。簡單地說,就是把攝影機交到長者手上,請他們去拍他們住的單位、屋和周遭他們時常往來的地方。然後再請他們說出拍攝的動機,和看到自己拍下的這些照片時的想法和感受。此外,研究人員還請這些長者自述成長經過、生命歷程,為前面這些空間性的說明下一個歷史脈絡的註解。
由於圖片和文字的主要來源都是長者,所以我們也可以說這本圖文並茂的書的真正作者其實是森伯伯、忠伯伯、流浪客、阿寶和初哥這五位分別住在利東和天水圍的老人家。如果我們抱著要看這些老人家如何痛斥房署的不是的預期,那肯定會大失所望。因為他們並不總是批判政府的安排不當,反而往往相當欣賞自己的居住環境,滿意目前的生活狀態。一般而言,住在天水圍的那兩位比起住在利東的有多點怨言,可是他們對於比舊居要來得闊大乾淨的新單位還是大致滿意。
小布爾喬亞的批評
但正正就是在這五位樂天知命的長者對自己的生活的陳述裏,我們發現他們真真正正是依然活著,而且精采。我們看到這些長者有異常的好奇心,關注身邊環境的種種細節,他們希望自己活在一個安靜舒適但又豐富的空間裏,因為他們「想有多睇」。他們喜歡小公園裏的水池,因為流動的水「有生氣」,所以如果池中有魚那就更好。他們有那多的空間時間,但只有那少的錢可以用,所以他們喜歡免費的公共設施(例如有遮陽傘的坐椅),周到的活動安排,和更便利的交通讓他們交朋結友。唯其在如許卑微的願望裏,那點點的抱怨更讓人心痛。當政府以「安置」的心態處理他們時,他們用自己方式去生活在被安置的空間裏。
讀這本書,還讓我反省平日對於公園等公共空間和一些政黨的批評是何等地「小布爾喬亞」。原來我以為醜陋不堪的雕塑也是他們可以看上半天的好伴侶,從建築角度來看應該空無一物的水池原來最好有幾條鯉魚;而我這批評者對公園的使用率可能只是他們的萬分之一。我們時常指責一些有政黨背景的社區組織不知上進,一味搞本地旅行團去「騙」老人家的選票,但長者們卻是這高興有人能帶他們出去走走。這些老人家並不只是坐在那裏等著日子的過去,他們還會從不多的預算裏擠出一點,買支花裝飾自己空洞的住屋。也會自己動手動腳釘個櫃子給自己放東西,也順便當是幹活。他們還能走出門口,在社區中心裏,在棋盤旁,幫助他人認識朋友。是的,他們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