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5日星期六

梁文道:社會的錯一種

【信報財經新聞-書海迷航錄】我的數學能力差不多自中學開始就癱瘓了,這一直是我個人知識生活中最大的污點,難於向人啟齒,只好不斷怪自己不濟。有些人卻相反,似乎天生就對數字敏感,在我看來模模糊糊的一堆記號,在他們眼中卻充滿意義。有一次看電視訪問前中大校長高錕,原來他每次與夫人到超級市場購物時的最大樂趣就是察看價碼標貼,看看能夠把它們分解成怎麽樣的數字組合。例如 3844 這個偶而出現的數字,其實是 62 的平方!

  Stanislas Dehaene 的《數字感》(The Number Sense:How The Mind Creates Mathematics)從神經心理學的角度出發,不只解釋了為何有些人對數學會有特別的天分,還說明了一個長久流傳的神話,那就是為什麽亞洲人特別長於計算。原來其中一個原因是語言的特性。例如中文,其數字音節相當簡短,使其用者能夠在感覺上更輕易地掌握數字。他舉了一個例子:「請大聲朗誦下列數字:四、八、五、三、九、七、六。現在,閉上眼睛默背這些數字二十秒鐘,然後再大聲朗誦一遍。如果你的母語是英語,失敗機率約五成。但如果你是中國人,幾乎可保證是百分之百成功。」

  可能是能記數字擅長計算是一回事,對數學問題有興趣有好奇心卻是另一回事了。我雖身為數盲,卻對數學家一直心懷敬畏,因為大部分的數學研究都沒有什麽「實際用途」。我念哲學,一門在大學中以無用聞名的學問,所以很能理解數學家們那股為了沒有用處的問題而獻身的熱情。賽門.辛(Simon Singh)的《費瑪最後定理》就是一部紀錄熱情的歷史。所謂的「費瑪最後的定理」,其實是十七世紀法國數學大師費瑪(Fermat)的筆記中一段殘缺的附注,他說:「x n+y n=z n,當 n 大於 z 時沒有整數解。」三個世紀以來一群又一群聰明的數學家前仆後繼,不要老命地付出,就為了證明這麽一段簡短的定理。坦白講,這本書裏提到的大部分數學方法我都不懂。但看作者把故事從畢達哥拉斯說到 Andrew Wiles 傳奇性的解題終局,那股被引上來的癮頭就像看完了《福爾摩斯探案》想當偵探一樣。

  接連讀過幾部關於數學的書之後,和在港大教數學的丁南僑說起我的矛盾:想做數學家奈何有心無力。他的回應令人心寬。他的意思是我們受過的港式數學教育實在太差,重計算而輕概念文化,專注於填鴨式解題,是功利主義的產物。過去數學之中至精深卻也至無用的莫過於數論,但如今互聯網上「公匙」所需的秘碼學卻是數論結晶。有用無用豈在一時?我的數學不好,多半是這功利社會錯誤教育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