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日報-都市人】兩會期間,最受矚目的其中一本書就是《中國農民調查》。因為中央下旨,禁止任何傳媒討論這本書,結果使得原本就很暢銷的這本書變得更暢銷,北京好些大書店都缺貨,翻版則滿街都是。
其實農民問題不只是本屆兩會的最大焦點,還是中國出版界的熱門課題。前兩年曾錦清的《黃河邊的中國》和去年李昌平的《我和總理說實話》盡皆叫好叫座,如今這部《中國農民調查》秉承前兩本書深入寫實的路,把基層農村農民的生活剖開在光天化日底下,其肚破腸穿之慘況,沒有讀者會不感心寒。例如農民丁作明只因不勝農村幹部種種胡亂收費,鼓起勇氣上訪政府,就被村子裡派出的公安亂棍打死。
此事後來驚動中央,直接插手處理,好似得回了人間公道。但十年後的今天,應該賠償給死者家屬的款項依然下落不明。這類故事遍布全書四百多頁,直可說是頁頁見血。
作者陳桂棣和春桃是夫婦,寫報告文學出身,深入安徽這改革開放初期農民最先受益的省份,帶著田野調查的態度,和仔細的筆法,寫出今天的破敗悽慘,實在是二十年來改革開放的最大反諷,難怪會成為一本禁止宣傳的書。不過只禁談不禁看,到底也是胡溫新政的進步了。
2004年3月24日星期三
梁文道:農民的血
林夕、梁文道對談:張國榮後仍會有巨星
在一代歌迷的心裡,張國榮的歌聲,曾是香港一個時代的背景音樂。在他生前摯友的回憶裡,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不拘小節,他自信爆棚,他有一點邪氣,他喝了一點酒會用髒話罵傳媒的不實報導。他是寂寞高手,一個人在山上舞劍,也沒有什麼人跟他對劍。
本報請到香港著名填詞人林夕和著名文化人梁文道,由他們道出一代人對張國榮的追思,更重新審視張國榮和梅豔芳兩位巨星逝去後香港娛樂界的新人新象。這是本報特別推出「香港.後巨星時間」系列報導的第二篇,由於篇幅所限,今日刊出訪談的前半部分,明日將繼續登出餘下部分,敬請讀者關注。
號稱「香港填詞第一人」的林夕近年來極少接受傳媒專訪,近日,在本報的「穿針引線」下,久未露面的林夕終於和梁文道在香港商業電台的辦公室裡,破天荒地對談了許久。此前,香港媒體盛傳林夕患上焦慮症,夜夜難眠。竟是真的。整個下午,林夕抽著梁文道自卷的香煙,談笑風生,一切就像兩個老朋友在聊天。
南方都市報李懷宇(以下簡稱「南都」):就你們個人和張國榮的交往,印象最深的有哪些事情?
林夕(以下簡稱「林」):印象中的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我覺得他是藝人的典範,唱歌要唱好,主要並不在乎你的音準不准,不在乎你拍子的節奏感。因為那些都是很基本的東西。我有一首歌是寫給他的,是一首國語歌,我聽到有一個字他的發音錯了,就告訴他。後來出來的版本是唱得正確的,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因為那個時候是已經錄好了的。這件事只是其中的一個例子。他很多東西,比如每一首歌,他都有一個概念,包括聲音以外的。因為他的歌,他的MV,他都已經想好了究竟用什麼方法,才可以拍出那首歌的味道,張國榮特別的地方就是他的聲音可以達到陰陽同體,看得出在傳統上無論男女的演繹方法,他都有,而且他的歌聲本身就是一種演繹。
梁文道(以下簡稱「梁」):我不認識張國榮。好幾次有機會由朋友介紹,但都錯過了,所以我只能說是他的聽眾。我很小的時候,是在台灣聽他的歌,當然那時他還沒有出國語唱片,等到我到香港,那個時候的印象是張國榮的歌聲,是我們那一代人的聲音,是我們的背景音樂。
南都:你是指張國榮和譚詠麟嗎?
梁:要看你喜歡誰,像我是喜歡他的人。他的音樂是我們的背景音樂,什麼是背景音樂?就是你回憶起某個時代(20世紀90年代),就有他的聲音。那時候放學很無聊,在公園裡談戀愛、失戀到啟德機場送機,都有他的聲音在。畫面有他的聲音,就好像一種電影配樂,他是我們整個年代的配樂。到了20世紀90年代以後,他的那種雄霸一時的感覺少了,反而讓人覺得他好像不再是一種背景音樂。他的聲音、他的音樂好像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不是那種天天從早到晚收音機裡一直播的聲音,而是你覺得要買著回來放、坐著一直聽的,好像有一點到了神聖地方的那種感受。
林:張國榮的那種感覺,我覺得是從他加盟滾石開始的。
南都:你是什麼時候和張國榮來往的呢?
林:是從1988年起、經朋友介紹認識的。
南都:那次之後,我看大部分歌詞都是你替張國榮填的?
林:我剛提到梁文道時也提到,張國榮之前是背景音樂,那時候我覺得是比較傾向於偶像派的。他真正讓人覺得進入殿堂是宣佈退休以後,然後再復出。他好像覺得可以豁出去,沒有什麼包袱。他復出的第一張專輯,也堅持不用他的樣子做封面。
南都:坐下來慢慢聽?
梁:當時我覺得很奇怪,就是他不再是一個偶像派的時候,傳媒對他的興趣變得很怪,比如會討論他的同性戀身份啊、哪一場演唱會會穿什麼服裝等。
林:哎呀!那場演唱會(指2000年的《熱.情》演唱會)氣死張國榮了,他好不容易請到一位時裝大師幫他設計服裝。看過的人都會有很深的印象。但是因為幾乎所有的傳媒--這個也是香港平面傳媒的一種惡習--專門往那些不好的地方挖,結果那場演唱會人們只是注意到張國榮的奇裝異服,而沒去看的人就不知道他唱得很好。有一次他過生日大家請他吃飯,那時候演唱會剛結束,他喝了一點酒就開罵了。
梁:所以我就覺得香港傳媒的那種愚蠢、膚淺反而見證了他的不一樣。他沒有去和後來的年輕偶像派跑去附和什麼東西,他就做自己想做的。
南都:看到當時傳媒對張國榮的報導,作為一個讀者你是怎麼看的呢?
梁:很怪!因為我喜歡一個藝人,喜歡看他的電影、聽他的音樂的話,那我自然會去看關於他的消息。我喜歡某位巨星,我就會去看他的演唱會,會去看關於他的唱片的評論或者傳記什麼的。但是我發現,我喜歡張國榮的東西,當我想去看、去找張國榮的東西的時候,卻找不到真正和他有關的消息。
林:我一直覺得香港的樂評缺乏它應有的深度,沒有讓人過癮的一面,因為都是比較八卦的東西。電影方面有一些真正的評論,上網可以找到多一點關於張國榮的東西。
(下轉B52版)
(上接B51版)
南都:你和張國榮以什麼方式合作?
林:很自由。可能因為我比較瞭解他,所以寫歌之前都沒有太多的溝通,我就自己寫,寫完後剛好他也很喜歡。我覺得這就是緣分,也不是說開會研究這首歌要打開什麼市場之類的,都沒有!我們合作得很好。
南都:有人說「林夕寫的是張國榮的心聲」,你怎麼看呢?
林:與我合作得比較有默契的一些藝人,比如王菲、張國榮,就是寫彼此喜歡的東西,特別是張國榮,當我寫自己喜歡的東西,他也是會喜歡的。
南都:正所謂志趣相投,心靈相通。
林:惟一例外的只有一首歌,他說那是我的歌,不是表達他自己心聲的歌,所以要求我用一部電影裡的一句對白來打磨。所有的歌詞,其實都是我自己很自由地寫的,因為沒有限制,我才發揮得好。
南都:梁文道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林夕和張國榮倆會配合得這麼默契?
梁:張國榮後來的歌很有個性--香港的大部分歌手都不是這個樣子。
很多歌手唱歌,比如一張唱片十首歌,你會覺得十首歌本來是要給十個不一樣的人,但是張國榮唱出來,你會覺得這十首歌全部都是他該唱的,特別是歌詞。比如說一個人唱歌,他唱的明明是別人寫給他的歌,但是經過他的嘴巴說出來,就像現在我和你說話,你不會覺得我這句話是別人寫出來的。但是大部分歌手唱歌,我聽的時候會覺得他唱的是別人寫給他的東西,他說的唱的原來是別人幫他想好的,他就是代言人。但是張國榮唱的歌,你會覺得那真的是他在唱給你聽,是他在唱,是他的話。
南都:生活中的張國榮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林:不拘小節。他對很多東西都很講究,比如家具,他對室內設計很重視。在生活上不拘小節,他很喜歡送東西給別人,我收過他很多禮物。如果他認定你是朋友的話,就會很相信你,什麼東西都和你說,可是做他的朋友也不容易。
南都:做他的朋友不容易?
林:因為你要給他看到你好!
南都:張國榮的電影看得多嗎?
梁:那個時候,可以說我們當聽眾的都在聽他的歌,然後再看他的演出,因為他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拍過太多好的電影!
林:也拍過很多爛的!
梁:對,但很爛的我都忘記了。他在我們心目中與其他娛樂圈的人不一樣,他已經在另一個地方做自己的事。大家都覺得他好像一個孤獨的人,自己一個人在山上舞劍,也沒有什麼人跟他對劍,就是那種感覺。
林:他在和譚詠麟平分秋色的時候,就有了這種感覺,覺得反而--因為是香港有一個不太健康的傳媒環境--造成了他一個人的傳奇!
南都:去年4月1日聽到張國榮去世的消息,你的反應是什麼?
林:很驚訝!不能接受,然後慢慢接受了,接受他的生命已經留在他的歌裡了。
南都:有評論說去年張國榮、梅豔芳的去世是香港一個巨星時代的結束,你怎麼看這個說法的?
林:我覺得也包括林振強。他們三人都屬於上個世紀80年代的背景音樂,那種背景音樂要停止了,永遠不再回來了。我惟一覺得的是,坦白說,進入21世紀以後,他們三人都不算活躍,林振強很少寫歌詞,張國榮發片量很少,梅豔芳也一樣。他們讓我們會回想到一些好的價值,失去的時候你特別珍惜。像張國榮去世後,我們可能會發現現在新一代的不同之處。現在的藝人有誰是唱得好演得好、可以快歌慢歌拿捏得很好?有沒有哪個實力派和偶像派既有他的實力,也有他的偶像魅力?很難的!梅豔芳也一樣,她讓我們發現,現在最紅的女歌手,有誰能把歌唱得好、在舞台上面又是一個明星呢?這三個人去世後會讓人想到,原來我們是在不自覺地、慢慢地失去一些東西:這三個人的去世,也是對樂壇的反省!
梁:我也是這樣認為。人們覺得中國傳統的藝人,比如唱戲就會說唱做俱佳,聲色藝俱全,舞台表演、戲劇、音樂、唱歌是統一起來的,集中到一個人身上。我們說梅豔芳好,不會說她戲演得好,也不會說她唱得好,而是說她全部都好。
南都: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有傳統風範的藝人。
梁:對!她是一個傳統藝人,但是現在大家習慣好萊塢的模式,就不是這個樣子,一個人唱歌就是唱歌,演戲就是演戲。一個人唱歌紅了,我們就很少去問他:你什麼時候會去演電視劇?
林:大家很難接受他在另外一方面的成就!
梁:對!很難!但在香港的話,習慣了。比如一個人紅了,他本來演電視劇的,別人就會問他什麼時候出唱片;出唱片的人,別人就會問他什麼時候演電影。
林:要是一個人好好地唱歌,一定有人會這樣問他,問到他怕見到你為止!
梁:對,一定是這樣!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覺得香港的環境是會逼一些人出來的。一個人要做到變成像張國榮這樣的人,加上自己的天分,真的居然就樣樣都好,那是很難做到的。還有,在這種環境下,我真的覺得以後就不會再有(張國榮)了,為什麼?因為我覺得若從很市場化的角度來看,如果將來整個大的中國市場形成之後,我猜可能會越來越專業化的,比如說有的人就只是唱歌,就算演戲也是偶爾為之,他就不會怎麼去強調演戲;而演戲的人就會演戲,不會想到去唱歌,可能這種趨勢會越來越明顯。
如果將來真是這樣的話,那張國榮和梅豔芳就是最後一代這樣的人,而且張國榮和梅豔芳是那個年代的一個標誌,那個年代的香港人很相信所有一切都靠自己自立自強,慢慢地你終於爬到頂峰,變成天王巨星。就像香港曾經輝煌過的一個年代一樣,他們兩人紅的年代正好也是香港輝煌的年代。他們走紅的過程,也就是整個香港社會起飛的過程。後來再看過去,張國榮去世的時候正好是SARS的最高峰,那個時候他死,感覺太難受了,真的覺得那是--
林:上天的一個愚弄!
梁:對,那天還是愚人節,大家都還不相信,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們都覺得不會吧,開玩笑!後來看電視才相信,都傻了!就覺得我們曾經經歷過的香港的輝煌年代,一起跟著他走了!
林:那是曾經的最好的年代,上世紀八十年代,唱片賣得太好了!
南都:張國榮去世後,樂壇有沒有什麼新氣象?
林:我覺得這個問題要分開來講。剛才提到,其實張國榮生前並不是真的很活躍。我覺得他反而是讓我們回顧從前,原來是那麼美好,主要就是這一點。如果說他的例子是啟發了唱片公司在與明星簽約、錄用新人的時候,研究一下這人是不是歌唱得好,要不要引導他去拍電影,然後拍一大堆廣告,那我覺得還是要看新人是否有實力。
梁:我覺得張國榮和梅豔芳的年代是一個還沒有那麼多公式的年代。對於唱片公司和娛樂圈來說,一個人要怎麼樣才能紅,娛樂公司、唱片公司怎樣才能在他身上賺到錢,還沒有那麼多的公式。但是後來,像現在的香港這些人,有影響力的唱片公司都在找一個新人,然後包裝他,利用他去賺錢,整個操作過程都是公式化的,而那個時候的張國榮和梅豔芳,雖然他們也有很多機會讓別人來栽培,但你覺得他們是屬於自己的。
林:我覺得造成現在這種情況是沒辦法的,因為市場不好,現在如果用一個新人,他只會唱歌的話,是不可能生存的,必須要與經紀人簽合約,這樣才可以拍電影、廣告,否則真的是白簽了,白做了。
梁:現在唱片的年代也快結束了,因為大家都上網下載音樂。現在我們的消費音樂是按一首歌、一首歌來算的,但是以前唱片是一張一張賣的,專輯的概念沒有了,那對唱片工業的影響可是太大了。
南都:張國榮輝煌時期唱片賣得非常好,現在還有沒有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林:難啊!以後每個時代都是休想了。
南都:那演唱會呢?
林:一開就三十場,都沒了!現在最紅的(歌星)就十幾場。
南都:那麼現在表達音樂的形式是怎麼樣的呢?以前是演唱會啊,出專輯啊……
林: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多了廣告,從前沒那麼多廣告歌,現在多了很多歌,莫名其妙地都是某一種產品的廣告歌,寫的時候都不知道是廣告歌,和哪個廣告搭配,比以前多了一種模式。
南都:你自己寫過這種類型的歌嗎?
林:很多啊。有一些唱片公司,差不多所有的主打歌都是廣告,由一個產品來主打整首歌。這種現象我覺得可以說是從黎明第一個開始的,黎明當時每一張專輯的主打歌都是一種廣告,而且一分多鐘、兩分鐘、三分鐘的版本都有,也都一個個版本試過。這樣做威力很大,他被證明成功之後,如果沒有廣告主打,幾乎每個歌星的主打歌都很難紅。
梁:我是比較老派的人,在這一問題上,我依然覺得聽音樂是要配合以前聽黑膠唱片的年代,但現在你從早到晚看電視的時候,那些廣告歌一直出、一直出,你到哪裡都聽得到那首歌,感覺很不一樣。
林:我認為現在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不一樣的地方是紅的歌不夠紅,因為發片越來越多,市場萎縮,要生存下去只能繼續多出歌曲,不斷地走這條路線,所以一首歌的壽命比較短,從頭到尾聽到的機會反而不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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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本報刊出「香港.後巨星時間」系列報導的第二篇《張國榮後的香港樂壇》的上半部分,請到香港著名填詞人林夕和著名文化人梁文道,由他們道出一代人對張國榮的追思,更重新審視張國榮和梅豔芳兩位巨星逝去後香港娛樂界的新人新氣象。報導推出後,讀者反應熱烈,今日刊完訪談全文。
林夕號稱「香港填詞第一人」,在香港樂壇的新人中,他看好陳奕迅、楊千病、梁漢文……他和梁文道都認為像張國榮那樣的巨星,永遠不會再有了。但如果只是巨星,而不是像張國榮那樣的巨星,一定還會出現的!
「現在呢,21世紀了,流行樂的聽眾越來越集中在年輕一代,所以很難再有這種紅得鋪天蓋地的巨星。」
南方都市報(以下簡稱「南都」):你們認為今後還有機會再出現像張國榮這樣的巨星嗎?
林夕(以下簡稱「林」):我記得在張國榮的葬禮上,張學友說過,看來(再出現像張國榮這樣的巨星)機會不大。我本人則希望保持一種審慎樂觀的態度,相信總會有好的新人出來。
「我覺得還會有巨星,但不是像張國榮的那種巨星。就算紅,也不會像張國榮當年那樣紅得鋪天蓋地。」
南都:梁文道,你怎麼看當今香港娛樂圈的眾多新人呢?
梁文道(以下簡稱「梁」):我覺得還會有巨星,但不是像張國榮的那種巨星。比如說像我剛才提到的某些人,他們可能只擅長唱歌而不會演戲,或者只會演戲不懂唱歌,會分工比較仔細,就算紅,也不會像張國榮當年那樣紅得鋪天蓋地。
林:現在的明星要紅成以前的巨星那樣是很難的。以前,流行音樂的聽眾層面是比較廣的,不是說只有買唱片的人才聽音樂。講遠一點,在20世紀70年代,粵語電視劇主題曲最厲害的時候,從兒童、家庭主婦到高級知識分子,10歲到50歲的人都會接觸到這些歌曲,都能哼上幾句,可是慢慢到20世紀80年代就不一樣了,聽眾層面變窄了,很多50歲的人不再聽流行樂。現在呢,21世紀了,流行樂的聽眾越來越集中在年輕一代,所以很難再有這種紅得鋪天蓋地的巨星。不光是流行樂,電視的情形也是一樣。從前,從10歲到50歲的香港觀眾都看無線電視台,而現在,十幾歲的少年都不看電視了,因為他們認為看電視是一種老土的行為。其實大眾傳播的事業都面臨這種境況,以前是廣播,現在是窄播,市場變得越來越狹窄,所以很難再有像張國榮這樣的巨星。
梁:因為在香港,買唱片的人越來越年輕,上了年紀的人都不再買(流行樂)唱片了。
林:也有例外的:有些上了年紀的人會買一些老歌唱片來聽,因為他們不會用電腦、不懂下載音樂。
「走不同路線的歌星多了,市場就會逐漸分化,所以很難出現像張國榮那樣風靡一時的巨星。」
梁:由於目前的唱片市場層面很窄,都集中在年輕聽眾身上,為了擴大市場,現在很多唱片公司都開始出這種老唱片的集錦,把過去的老歌進行重新編排(林插話:都已經在做了),結果很賺錢。而現在的音樂風格也比以往多,走不同路線的歌星多了,市場就會逐漸分化,喜歡某種類型歌的人,他就會鎖定這種類型,不會跑去聽別的類型,所以很難出現像張國榮那樣風靡一時的巨星。
南都:張國榮生前有沒有跟你聊過,他在演戲、開演唱會和出專輯時內心的感受?
林:沒聊過,但是每一次(他主演的)電影上映,他就會問我:「好看嗎?好不好看?我覺得很好看!」他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
「那是一個天才的時代,是一個不但要有才華,還要有後天的努力和苦練才能夠嶄露頭角的時代。」
南都:如果以一個普通觀眾/聽眾的眼光來看張國榮那個時代,會不會特別懷念那個能夠產生如此巨星的時代?
梁:很難講,因為那是一個天才的時代,是一個不但要有才華,還要有後天的努力和苦練才能夠嶄露頭角的時代。能夠出現這樣的人,能夠繼承這種中國的藝人傳統,那當然很厲害,但是從行業發展的角度去看,那未必是最好的行業發展模式。
南都:現在有沒有找到更好的新模式?
梁:沒有,我想大家還在找。
南都:你心目中的理想模式是怎麼樣的?
梁:我心目中沒什麼理想模式,但能夠想出一些賺錢的模式。因為在當今世界上,市場日趨一致化,娛樂產品的製作方式和工業流程越來越接近,越來越向好萊塢的模式靠攏。比方說韓國的藝人,很少有影視歌三棲的紅星,而唱某一種歌的人也不會輕易改變他的歌路。我覺得將來整個中國市場都有可能走這樣的路線。其實香港現在演戲最好的幾個人都不唱歌了,比如說像吳鎮宇、劉青雲。有的人雖然也唱歌卻屬於玩票性質,不會把這個當職業,像黃秋生。如果本身的才華不夠,卻既要唱歌,又要演戲,就會比較勉強。舉個例子,像楊千病,我覺得她很可愛,但藝術才華並不拔尖,要兼顧演戲和唱歌就很勉強了。她可能這一段時間會很受歡迎、很紅,但這不是讓她最終成為藝術家的道路。
林:與張國榮不一樣的是千病拍的都是喜劇,喜劇要接近藝術的殿堂是比較難的。沒有多少個周星馳,所以不用從藝術家的方向來看。
南都:你個人是比較偏愛楊千病的,所以……
林:(笑)是啊,是啊!所以寫得特別用心嘛!
「剛才你問到有沒有希望再出一個張國榮時,我保持審慎樂觀的態度,因為我覺得歷史是會延續的……至於張國榮的接班人真的很難想到,但我相信一定會有的,看時間了。」
南都:現在那些新人,你比較喜歡和誰合作呢?
林:楊千病、陳奕迅、梁漢文……太多了。我是貪新懷舊,一方面懷念從前的明星,另一方面也很喜歡很多新人。
南都:你認為香港樂壇中唱得比較好的新人有哪些?
林:最好的當然是陳奕迅,無可質疑。因此剛才你問到有沒有希望再出一個張國榮時,我保持審慎樂觀的態度,因為我覺得歷史是會延續的,比如說李克勤被稱為譚詠麟的接班人,而陳奕迅顯然是延續張學友的歌路。至於張國榮的接班人真的很難以想到,但我相信一定會有的,看時間了。
南都:那梁文道看好哪個呢?
梁:也是陳奕迅,此外還有梁漢文,他的歌也很好。他的上一張唱片真的很好。
林:我剛剛想到,其實我們所說的接班人不一定在氣質上接近,可是巨星總是有的,比如說梅豔芳之後有王菲啊,王菲就跟梅豔芳的方式不一樣,她不大拍戲,沒梅豔芳那麼全面,可是她自己的另一種氣質,讓人家覺得她就是巨星。
南都:江山代有才人出。
林:對,王菲紅了之後就會有很多王菲的模仿者啊,會有新的巨星的,放心,我們會努力的!
南都:這兩年,有一些已沉寂一段時間的歌星重新出來開演唱會,像羅大佑,還有「新瓶裝舊酒」的「左麟右李」——譚詠麟和李克勤,甚至現在又風傳許冠傑要復出,你們如何看待這種現象?為何這幾個跟張國榮幾乎同一時代的人又重新出來了?
林:很簡單,因為市場有需求。
梁:買老歌唱片的人就是那個年紀的,他們最有消費能力又肯買唱片,所以這批老歌星就重新活躍起來。
林:我和梁文道的意見不同,我認為那些人有一點很奇怪,他們不捨得買唱片,卻捨得買演唱會門票。
「看過(羅大佑剛開的演唱會),很好看,感觸萬千……聽到他那些國語歌,包括自己在音樂工場初期寫的歌,我差點哭了。」
南都:為什麼?
林:這個很難瞭解,消費心理不一樣。不同的娛樂。
南都:羅大佑剛開的演唱會你看了沒有?
林:看過,很好看,感觸萬千。我給他打工,和他在音樂工廠曾共事三年,因此感觸特別深。聽到他那些國語歌,包括自己在音樂工場初期寫的歌,我差點哭了。
南都:上次我跟查小欣聊過,她說二十年內不可能再出現巨星,對於這個問題你們是怎麼看的?
梁:如果說再有像梅豔芳、張國榮這樣的巨星,那就是永遠都不會有了,因為他們就是他們嘛!
林:如果有的話他們也沒有多大價值了!
梁:對啊,所以他們是永遠不再有的。但是如果只是巨星,而不是說像他們那樣的巨星的話,二十年也太長了吧,這誰敢講啊!這個圈子的變化那麼快。
林:有一天市場有需要的話,一定會有這樣的人出現,時勢造英雄!
「對我來說,張國榮的離去意味著我寫某種東西的機會永遠都沒有了……我很擔心如果有一天王菲也退休的話,我將會有某一部分的東西不能發揮出來。」
南都:如果讓你用一段話來總結張國榮,你會用什麼樣的話?
林:對我來說,張國榮的離去意味著我寫某種東西的機會永遠都沒有了,我很難說明是哪一種東西,當時寫作的時候就像在一個沒有邊際、沒有岸的海裡游泳一樣,這種體驗在他逝去後就沒有了。雖然很多人也給了我這種自由度,比如說我給陳奕迅寫詞,也是寫得很放,可是跟張國榮是不一樣的。因為有時候我們創作歌詞也是看藝人來創作,某些藝人會給我一種生命力,有這種生命力在,我就可以寫出與眾不同的東西,這個人不在,那一部分的生命就永遠失去了。還有補充的一點,我很擔心如果有一天王菲也退休的話,我將會有某一部分的東西不能發揮出來,最好她不要那麼快退休。
南都:我看過一個報導說,其實你跟王菲的私人接觸也不是很多,但是你寫她就很貼切。
林:對啊。其實不光是王菲,其他的人也有類似的情況,所以八卦是很重要的,一定要看娛樂版。真的,王菲那個時候離婚鬧得很大,讓我寫詞時產生了很大的感觸。
南都:以前我寫過一篇文章叫《雌雄同體是林夕》。
林:我一向贊成一個好的創作人就是雌雄同體。
「梅豔芳是雌雄同體,張國榮也是,這兩個人都是很特別的。20世紀80年代譚詠麟、張學友也很紅,但他們都是很正的。張國榮和梅豔芳兩個人有一點邪氣,藝人有邪氣才好。」
南都:我們看到王菲和張國榮,一男一女,都是你寫得比較好的。
林:王菲和張國榮是寫得最好的。梅豔芳我也寫過,但很少。王菲是雌的,梅豔芳是雌雄同體,張國榮也是,這兩個人都是很特別的。20世紀80年代譚詠麟、張學友也很紅,但他們都是很正的。張國榮和梅豔芳兩個人有一點邪氣,藝人有邪氣才好。
南都:而且他們兩個人有一個特點就是又唱歌又演戲。
林:現在很多人都有啊,可是在演技方面沒有有達到那種程度的,他們兩個都拿過影帝影后獎啊,現在哪有取得這種成就的歌星。
梁:有,張學友演戲不錯,但是他演配角比較多一點。
林:演主角的人有的是,但是不一樣的,他們沒有(張國榮和梅豔芳)那種魅力。
梁:但是我覺得張學友演得很好。
林:張學友也不是年輕一輩中演技最好的,在年輕一輩中唱和演都很有成就的應該是鄭秀文。
梁:從聽眾或觀眾的角度去看,張國榮的離開意味著某種我們曾經有過的體驗從此不會再有了。比如說他表演的方法、唱歌的方式、跳舞的模樣,以後再也沒有了。
「我覺得沒有(同樣的體驗)才好,每一個時代要有不一樣的東西才精彩,我們不能要求一個時代繼續重複上一個時代。」
林:我覺得沒有才好,每一個時代要有不一樣的東西才精彩,我們不能要求一個時代繼續重複上一個時代。
梁:對,人們喜歡說誰是誰的接班人,這種說法就不公平。
南都:那麼,香港樂壇今後將有什麼變化?比方說林夕,你填詞會不會有改變?
林:當然會變啊,而且每當進入人生的新階段後就會刻意去改變詞風,一來是因為自己思想會改變,看事情的看法會改變,二是為不同的歌手寫的詞風格也就不同。我寫詞的時間比較長,從20世紀80年代到現在,不同時代冒出來的歌手有不同的氣質,也會自然的改變。
南都:最近有娛樂報導說你健康狀況不太好?
林:我得了焦慮症,就是常常焦慮,沒什麼大不了的。人容易焦慮,要吃很多安眠藥才能睡覺。講起來很輕鬆,講下去就很傷感啊,這個沒什麼,還好吧。
話已至此,大家都覺得再談下去有些煞風景了。此時的林夕像一個陽光男孩,笑得很甜,時不時主動給我們倒茶水、遞煙灰缸,全然看不出一絲焦慮症的症狀。這場對談只能在彼此心靈愉悅的時候戛然而止。